第一章
寫字樓裏的亡魂
1
夜裏,方城大廈像一根黑色的石柱立在這座城市中。如果不是有一些流星似的紅燈在虛空中閃爍,真不知道這座建築的頂端在哪裏。一個多月前,發生在這裏的一起命案引起了人們對這座高層寫字樓的關注。據當地新聞媒體報道,命案發生在這座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死者為一名20多歲的年輕女性。相關細節媒體沒有作任何報道,這是警方對未破案件的報道要求。
鄭川是在關上車門時想起這件事的。現在已是晚上10點45分,與一個多月前命案發生的時間大致相同。停車場的照明仍然沒有改善,數千平方米的地下停車場影影綽綽的像一座迷宮。鄭川將車停在F區,這是他的固定車位。鎖好車門後,他向兩排泊車位間的過道走去。遠遠近近矗立著不少粗大的柱子,它們承受著這座高層建築的巨大壓力。當然,在這本來就朦朦朧朧的地方,這些柱子更加讓人的視線受阻。
一個多月前的夜裏,鄭川就是在繞過一根柱子後看見那可怕場麵的。那天晚上公司的一個高層會議開到很晚,會完後他又在辦公室接了一個長途電話,走向電梯時感覺到整座寫字樓似乎都空無一人了。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場內是少有的寂靜,該走的車都走了,而泊在陰影中一動不動的各式車輛都是在這裏過夜的了。由於麵積太大,這裏用標牌劃分出從A到G共7個停車區域。幾年前,鄭川的公司剛搬入這座建築時,常常要在這裏轉幾個圈才能找到自己的汽車。
那天夜裏,鄭川繞過一根柱子後看見不遠處的車旁有一團白色的東西,他的第一感覺是件衣服被扔在了地上。他好奇地走過去,當發現是一個女人躺在地上時,他驚叫起來。幾個守車人從不同方向跑來,他聽見他們說這女人已經死了,便立即用手機報了警。
接下來,警車、救護車接踵而至。在照相機的閃光燈中,他看清了這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年輕女人,她斜躺在地上,長發遮著半邊麵孔,沒有血跡,有人議論說一定是被勒死的。鄭川當時看了看表,晚上10點41分。
此刻,在大致相同的時間來到地下停車場,鄭川的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那事雖說已過去一個多月了,但走在這空曠朦朧的地方還是使人心生怯意。他在車的夾縫中不停地轉彎,向著電梯間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鄭川今晚趕回公司來是因為一份文件忘在辦公室了。這是一份明天一早就得發出去的商業合同,其中不少條款得在今晚敲定,他需要睡前將這事做完。
鄭川近來狀態不好,做事常常丟三落四的,這完全是由於那些莫名其妙的電子郵件造成的。30年前的女生將往事寫下來發給他,這本來已經夠讓人不可思議了,更何況這個叫林曉月的舊友已在一年前死去,是誰在替她發這些郵件呢?每隔幾天一封,現在已收到第3封了。時間是一個令人懷疑的東西,它並不像水一樣流走就永遠消失,絕不,它更像一個走失的孩子,人生的峰回路轉之中,過去了的時間還會回來,它舉手敲你的門,讓你猝不及防地發出驚叫。
守車人的一聲招呼讓鄭川回過神來,他點點頭說:“我去辦公室拿點東西,等一會兒還要走的。”守車人提醒他方向走錯了,上樓的電梯在另一邊。
這鬼地方稍不留神就走錯方向,鄭川轉身向另一個盡頭走去。他進了電梯間,按下了17樓的紅色按鈕。電梯門徐徐關閉,微微顫動了一下後開始上行。
電梯在第三層樓停了下來。鄭川心裏犯疑地想,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在這樓裏活動?電梯門開了,一個20多歲的女孩走了進來。鄭川注意到她的身後是一片漆黑,3樓是會議廳,晚上是沒有人的。
電梯門關閉後繼續上行,這女孩並不伸手按樓層按鈕,隻是背對鄭川站著一動不動。她穿著一身白色衣裙,長發遮住了半個麵孔,雙手將一疊雜誌或者是資料抱在胸前。
鄭川側臉注視著這女孩,還沒來得及以一個男人的眼光欣賞她,一陣恐懼使他的頭皮發麻。這不是一個多月前死在地下停車場的那個女孩嗎?
現在,這女孩一動不動地站在電梯間裏,她雙眼發直地盯著正前方,也不按樓層按鈕,好像要和他一同到17樓去似的。而17樓隻有鄭川的一家公司駐紮,她是誰?他的公司裏沒有這個人呀。
“小姐,你也到17樓嗎?”鄭川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他感到自己的聲音有點變調。
這女孩並不回答他,或許她根本就說不出話。她伸出手來,按亮了24層的按鈕。鄭川鬆了口氣。
電梯已經在17層停下,鄭川第一次感到這電梯開門的速度如此緩慢。走出電梯間,聽見電梯門在身後關閉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背上已出了冷汗。
鄭川進了辦公室,將台燈和吊燈統統開亮,可是,刺眼的光線仍然壓不住他的恐怖,那是一個人嗎?連眼珠子也不動一下,也不開口說話,難道這世界上真有鬼魂出現嗎?他的眼前不斷閃現出地下停車場的那個死者,白衣白裙,長發遮住半個麵孔,這和剛才電梯間裏的女孩一模一樣。對了,死者正是24層樓的職員,那是一家醫療器械公司,鄭川在底樓大廳看見過這家公司貼出的訃告,訃告上有悼念和火化的日期,死者是這家公司的財務人員,名叫崔娟,年齡22歲。
鄭川點燃了一支煙,將要帶的合同放進衣服口袋後,心裏已經鎮定多了。他想,無論如何,人是不能死而複生的,一切也許隻是巧合吧,女孩子穿著相似也是常事。剛才的女孩究竟是誰,他決定到24樓去看看。
他進了電梯,按下了24樓的按鈕,電梯上行。夜很靜,電梯裏隻有嗚嗚的電流聲。很快,電梯在24樓停下。
鄭川跨出電梯門便後悔了,因為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他返身想進電梯,可電梯門已經關閉,並同時開始下行,他急忙按門邊的按鈕,可是已不管用了,電梯繼續下行,他得等到它下到底樓後再上來了。這是夜裏隻開一部電梯的後果,鄭川恐懼地站在黑暗中等待。
一片漆黑,剛才那女孩上來後到哪裏去了呢?鄭川掏出打火機打燃,眼前是被一星火光照亮的一片廢墟般的景象,到處堆滿建築材料,看來那家醫療器械公司已搬走了,是新的公司進來後在重新裝修。既然是無人的工地,那女孩夜裏上這來幹什麼呢?
打火機已燒得發燙,鄭川熄了火苗,周圍的黑暗顯得更加深重。他焦急地站在電梯門邊,看見樓層的指示燈終於落底後開始上行。1、2、3……這電梯像蝸牛一樣爬得很慢很慢,在第6層又停住了。
突然,黑暗中傳來女人的哭聲,很微弱的哭聲,但在這寂靜中顯得非常清晰。鄭川的心“咚咚”地狂跳起來,他背靠著電梯門,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絕望。
接著,仿佛有腳步聲響起,那女人向他這裏走來了嗎?他睜大眼睛盯著周圍,以防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影子。他想大叫,但又忍住了,因為他怕發出叫聲後會暴露自己。他的雙腿不住地發抖,平生第一次遭遇如此的恐怖。
終於,白色的影子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在漆黑中這女人像一團模糊的光影,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鄭川發出了一聲失去控製的慘叫。正在這時,電梯門在他身後“嘩”地一聲開了,他幾乎是倒退著跌進電梯裏去的。他跳起來關上了電梯門,電梯下行,他長出了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電梯的鋁合金壁上照出他的影子,他看見自己驚恐之極的樣子。
鄭川驅車開出地下停車場以後,用手機給大樓門衛室打了一個電話,他說24樓有陌生人進入,叫保安上去查查。他沒說他是誰,以省去解釋自己行為的麻煩。一小時後,他在自己家裏再次給門衛室打去電話,問他們在24樓發現什麼沒有。對方說,什麼也沒發現,你是誰呀?是不是故意折騰我們?鄭川急忙掛斷了電話。
這天晚上,鄭川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電梯裏的女人總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很奇怪自己後來為什麼會上24樓去,按理說,他應該避得遠遠的才是,可為什麼竟有了去找她的好奇心呢?他覺得這不像自己真實的決定,一定是在電梯裏中邪了,在這種情形下,人是身不由己的,表麵上是自己的決定,實際上受了別的意誌控製。想到這點他更加害怕,心想從明天起得讓自己的行動更謹慎才行。
2
每天早晨,高葦總是提前半小時來到公司。她先將鄭川的辦公室收拾了一下,然後將一束新鮮百合**花瓶裏。人們都說總經理辦公室有一種儒雅氣,除了兩大櫃精裝書外,這個清代的花瓶和冰清玉潔的百合對氛圍的形成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她是在讀大四的時候認識鄭川的。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去為一處樓市開盤做兼職禮儀小姐,這樣,她認識了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鄭川。這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人和她握手時誇她漂亮、身材好,並留給她一張名片,說是畢業後歡迎她到公司來工作。這是一家國有企業,開始時由政府操辦,後來實行企業化與政府脫鉤後,仍然有著不少先天的優勢。公司的經營範圍很寬,房地產、餐飲業、商貿以及風險投資,鄭川的運籌帷幄給高葦留下很深的印象。當她作為秘書第一次跟隨鄭川去香港談一筆生意時,在飛機的起飛與降落之中,她為自己的職業生涯感到有點興奮。走出機場時,望著鄭川的背影,她感到這個男人的魅力已經抓住了她,成功男人所散發出來的磁場對女人有致命的誘惑力,盡管他們之間年齡懸殊有一倍之多,她卻從他的身上感到活力和安全感。
一切發生得太快,到達香港的當天晚上,她怎麼就委身於這個男人了呢?也許是酒吧裏的薩克斯和紅酒讓她非常脆弱,也許是酒店客房的隱秘性和自由感讓人可以卸下種種束縛,她接受了他。仰望床頭燈時她感到那光像搖曳的火炬,它旋轉著晃動著,使她渾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
不過,這燃燒現在是早已熄滅了。鄭川每天在公司裏仿佛就沒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想也許是這身一成不變的職業裝使她變得呆板,而周圍的人卻說她這種個子高挑的女性,穿這種西服套裙很有韻味。盡管如此,她還是不斷變換內衣的顏色,在領口露那麼一點點來增加女性的魅力。
鄭川一走進辦公室便聞到了百合的幽香。在辦公室的茶幾上擺放百合是他多年的習慣,高葦配合得很好,隔幾天更換一次,他對此非常滿意。此刻,高葦正坐在黑色的皮沙發上對著百合**,像有什麼心事似的。鄭川也無意多問,他將昨夜改定的一份合同書交給她,讓她送給商貿部的張經理。
高葦出去後,鄭川湊近新換上的百合嗅了一下。同時用手摸了摸古香古色的陶瓷花瓶。這個清代的花瓶是他從古董店裏買來的寶貝,花瓶上繪有一幅古代仕女圖,圖上的女子剛走進後花園的樣子,背景是幽深的庭院和開在院牆上的一道圓門,近處是迷離的怪石和花草。鄭川認為看著這個花瓶能讓人安靜下來。世事繁雜,人際熙攘,有這個花瓶在他的視線內,再加上百合的幽香,他在忙亂之餘也可獲得一種休息了。
不過,近來發生的怪事讓他對這個花瓶產生了疑惑。前幾年他的一個朋友老是生病,後來懷疑是否是家裏的一隻玉鐲在作祟。那隻玉鐲也是古董店裏的古貨,誰知道它在幾百年前被什麼人的手腕戴過呢?鄭川的那位朋友越想越覺得玄乎,便將那隻玉鐲賣掉了,沒想到,自從玉鐲離家後,他的病也好了。這位朋友由此判斷,被前人使用過的東西是有靈性的,它能保佑人,也能誘惑人,甚至能害死人,關鍵看你和這個物品之間形成一種怎樣的對應,而這是命中注定,你自己做不了主的。
鄭川坐下來,仔細端詳著花瓶上的仕女圖,圖上的仕女一會兒變幻成知青時代的那個女生,一會兒又變幻成昨夜電梯間裏的白衣女子。女子主陰,這花瓶長期放在這裏是否陰氣太重了呢?況且,這花瓶一定來自清代的某座深宅大院,佳人上吊、丫環投井的事在那種深宅裏難免不會發生,而這些氣息烙在花瓶上,經過幾百年的沉澱,誰知道它具有什麼靈性呢?
鄭川並不完全相信這種推測,但也不敢全部否定。重要的是,他近來被兩個死去的女人纏上,他得想法走出這個迷局。
鄭川打開電腦,他想再讀一遍林曉月發來的第二封郵件。早年的經曆像別人的故事一樣讓他驚訝,若不是這個女生記載得這樣詳細,他的記憶已永失了這些恍若隔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