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譚小影和丁醫生在住院樓前分手後,她假裝往宿舍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然後回轉身向太平間方向急速趕去,她想鄭川獨自留在停屍房裏,一定嚇得半死了。
到停屍房前,門已經被鎖上了。她聽了聽,裏麵沒有一點兒聲音,她輕輕敲了敲門,希望鄭川能從裏麵來開門,然而,敲門聲過後,裏麵沒有任何動靜。
譚小影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就在她扭頭張望時,側麵屋簷下一個黑色的人影嚇了她一跳。
“譚護士,你怎麼又來了?”是秦大爺的聲音,這老頭子半夜不睡,站在屋外幹什麼?
“我,我剛才口袋裏裝的一份病曆可能掉在裏麵了。”
秦大爺像影子一樣走過來給譚小影開了門,裏麵的燈還亮著,沒有一個人影。
譚小影急速地向停屍櫃的盡頭走去,那條靠牆的縫隙空空蕩蕩,鄭川已經不在了。
譚小影走出停屍房,對站在門外的秦大爺說關門吧,病曆沒找到,也許是忘在值班室裏了。
半夜過了,太平間外麵的小路更加漆黑,雖說是夏夜,但風仍然有點涼,譚小影緊了緊護士衫,一邊走一邊為自己的腳步聲感到有點心驚,她覺得自己的腳步聲仿佛有回音似的,她不禁回頭看看,然後繼續往前走。
譚小影開始認為是鄭川自己離開了停屍房,但轉念一想,不對!從停屍房出來隻有這一條路,她怎麼沒在路上遇見他呢?
如果鄭川真沒離開,那他到哪裏去了呢?會不會是他擔心秦大爺進屋來察看,自己鑽進停屍櫃裏藏起來了?不會,這太可怕了,他寧願被秦大爺發現也不會作此選擇的。那麼,是留下他一個人以後,停屍房裏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嗎?但是,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會讓一個大活人消失呀!
譚小影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宿舍,進屋後立即給鄭川撥手機,手機通了,但一直無人接聽,譚小影又撥了幾遍,都是同樣的結果,她無法想像鄭川在哪裏和遇見了什麼。
已經是後半夜了,譚小影又困又嚇,躺在床上,剛一迷糊便看見鄭川直挺挺地躺在停屍櫃裏,她在驚恐中清醒過來,從床上坐起來不敢睡覺。在這種時候,睡眠是一座黑色的墳墓,人一閉上眼便會與鬼魅相伴,人的意誌實際上是一種非常脆弱的東西,如果恐怖超過了你的神經能承受的限度,你會發現自己的理智和意誌像雪一樣崩塌融化。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譚小影再次撥通了鄭川的手機,還是無人接聽。她突然產生一個僥幸的想法,也許鄭川已經回家了,睡得太沉,所以聽不見手機鈴聲。
不過,譚小影的這一想法很快就破滅了。當她像往常一樣帶著輸液的用品來到鄭川家時,苟媽開門後便對她說:“鄭川一夜沒回家,劉英已著急死了,剛去上班又打電話回來,說鄭川回來後一定及時通知她。”
譚小影心裏沉得像塊鐵,她說我等等他吧,也許他上午會回來的。
在鄭川家裏,譚小影等到上午11點才離開,她不得不認為一切凶多吉少。回到醫院後她又給鄭川撥手機,新的情況出現了,鄭川的手機已經關機!不久,高葦打來電話詢問鄭川的蹤跡,譚小影預感到嚴重的事件已經發生。
中午,譚小影在醫院外麵的小餐館裏吃東西,忽然看見一輛殯儀館的運屍車從街上駛過。她神經質地跑了出來,看見那車已貼著醫院的圍牆轉了彎,駛到醫院後麵去了。這是一次平常的接運屍體,譚小影卻無端地感到這與鄭川失蹤有關。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可怕的畫麵:醫院的停屍房門開了,擔架將一具屍體抬了出來,那具僵硬的屍體正是鄭川……
這種無法遏製的災難幻想使譚小影在盛夏的中午也感到身上發冷,她拔腿向醫院太平間跑去。在她到達太平間後門的時候,殯儀館的運屍車已迎麵向她開來。她來遲了,屍體已裝運完畢,那輛全封閉的運屍車從她身旁駛過後,在空氣中留下一縷淡淡的汽油味。
譚小影來到了停屍房前,這裏並沒有出現她想像中的人們議論紛紛的場麵———因為一具來曆不明的屍體被運走,會引得醫院裏的人圍觀的。然而,這裏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隻是停屍房的小鐵門還沒鎖上,虛掩的門縫中暗示著裏麵的神秘。
譚小影身不由己地推門走了進去,鄭川昨夜在這裏消失,總該留下一點什麼痕跡吧。
盡管是大白天,停屍房裏的光線仍然很暗,仿佛這種幽暗才適合人的長眠。譚小影開了燈,沿著停屍櫃慢慢地走著,消毒水的氣味讓她鼻孔裏有點發癢。在停屍櫃的盡頭,那條櫃與牆之間的縫隙又出現在她眼前,這條縫隙的寬度剛好能容納一個人,鄭川昨夜就蹲在這裏躲避來人的,譚小影望著這條幽暗的縫隙,突然,地上一個灰白的小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擠進身去一看,是一部手機。她拾了起來,拿在手裏仔細察看著,這部精巧的手機正是鄭川平時使用的。
譚小影恍然大悟,為什麼這手機一直無人接聽到最後變成關機了,是這手機的電已耗盡的緣故。她將手機放進衣袋裏迅速離開了停屍房。
手機異常的冰涼,隔著衣服口袋也使譚小影的身上起了寒意。她一邊走一邊想,這是鄭川蹲在那裏無意間掉落在地上的,還是他遇到了什麼不測,在最後一刻將手機留在那裏提醒找他的人?
譚小影走進護士值班室,護士小菲放下手中的雜誌,盯著她問道:“小影,你說人死後究竟有沒有靈魂?”
譚小影很奇怪:“你怎麼想起這個問題來了?”
小菲攤開手中的雜誌說:“這裏有一篇文章,說方城大廈地下停車場有一個女孩被勒死後,停取車的人走到那裏就很恐懼,還傳說有人看見那女孩還在停車場裏閃現。”
譚小影拿起雜誌看了一下,這是剛出版的《雲》雜誌,這本專門關注女性心理的刊物確實很受女性讀者喜歡。
這時,小菲看見譚小影拿著刊物的手有點發抖,便驚問道:“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譚小影說。她在這一刻想起了林曉月,這個早已死去的女編輯昨晚在停屍房出現過嗎?這個亡靈與鄭川的約會導致了鄭川的消失,而死在停車場的崔娟是否也參與了昨晚的事件?
“人真的有靈魂嗎?”小菲仍然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譚小影仿佛有點生氣似的答道。她掉頭走出了值班室,腳步匆匆地跑出了住院樓。
譚小影突然想起了鄭川的車,昨天晚上11點多,鄭川是開車來到醫院的,在醫院露天停車場邊,譚小影接的他。鄭川緊張地問:“快12點了,能進到停屍房裏去嗎?”譚小影說沒問題,鄭川自言自語地說該不會出什麼事吧,譚小影當時還說絕不可能,這封約你來的郵件肯定是一個惡作劇。然而,誰能想到,結果會是這樣呢。
譚小影疾步向停車場走去,她突然想去看一看那輛車,如果車已走了的話,說明鄭川已安全離開了,如果車還停在那裏……譚小影不敢往下想了。
可怕的事很快就發生了,鄭川的那輛銀灰色的寶馬車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裏,譚小影望見它的時候,心不斷往下墜,仿佛要掉下懸崖似的,她穩住情緒,慢慢地走近那車,門窗緊閉,仿佛一頭被遺棄的動物。
完了!譚小影想到,是不是該報警呢?人命關天啊,如果報警,一切又怎麼說起呢?她突然不明白自己怎麼卷進了這一起離奇的事件……
譚小影離開停車場,從側門進入醫院,抬頭便看見守太平間的秦大爺正提著暖水瓶走來。
“譚護士!”他遠遠地就向譚小影招手。
譚小影仿佛有點怕見他似的怯怯地走過去。
“昨晚停屍房裏好像鬧鬼似的。”
這個瘦老頭子有點驚悚地對譚小影說,“你和丁醫生走後不久,我睡在床上聽見不知何處有說話的聲音。你知道,我那裏是沒有閑人來的,何況是半夜12點過後,誰在說話呢?我走出門去看,外麵沒有人影,停屍房的門也關得好好的。我想,剛才聽見的說話聲該不是從停屍房裏傳出來的吧?正這樣想著,裏麵突然傳出‘砰’
的一聲,好像是什麼東西碰在停屍櫃上了。我守停屍房這麼多年了,從沒聽見過裏麵會在半夜發出聲音。我沒敢進去看,而是返身進屋躲起來了。今天想來這真是笑話,我怕什麼呢?我什麼也不怕,我當時真該進去看看。譚護士,不知你在裏麵發現什麼沒有?”
譚小影搖了搖頭,心裏暗暗吃驚。
26
就在譚小影為鄭川的失蹤是否報警而猶豫不決的時候,鄭川的電話打到了護士值班室。譚小影在電話裏聽見他的聲音,有一種亦真亦幻的感覺。當時是下午5點,從昨夜到現在,譚小影仿佛在漫漫生死路上走了過來。“你在哪裏?”她急切地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鄭川的聲音極度疲憊,他說他已回到了家裏,他要譚小影立即趕過去與他見麵。“我見到林曉月了。”他說。
譚小影帶上在停屍房裏拾到的鄭川的手機,急匆匆地跑出醫院,攔下一輛出租車便向鄭川家趕去。
劉英和苟媽在底樓客廳裏神情焦慮地接待了她。劉英說,鄭川在樓上臥室裏,像一個要死的人似的,他對我們什麼也不說,隻說要你來才能幫助他。危急關頭,劉英的眼睛裏沒有了平時對譚小影的敵意。
譚小影走上樓梯,來到鄭川的房間。他躺在床上,麵容憔悴,但兩眼放光,譚小影心裏一驚,依稀記得一些瀕死的病人出現過這種神情。他示意譚小影將房門關上,然後坐起來,半靠在床頭。
“我見到林曉月了。”他說。
譚小影驚恐地望著他,聽他往下講。
昨天半夜,鄭川蹲在停屍房的牆角裏,停屍櫃的木板緊抵著他的肩膀。他聽見譚小影和丁醫生終於走了,然後直起身走了出來。他想他應該盡快離開這裏,因為消毒水和死屍的氣味已經讓他頭昏腦漲。正當他邁步向門邊走去時,突然看見一個人影正站在不遠處的停屍櫃旁邊。這是個灰白的人影,從輪廓看是一個女人,她的身體似乎是扁平的,五官不清,隻在眼睛部位有兩個很大的黑洞。
鄭川的心裏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便是約他來這裏見麵的林曉月了,她一直等到他獨自一人時才悄然出現。
那一刻,鄭川的心跳仿佛停止了,嘴唇和手指都陡然發麻。他衝口而出問道:“你是林曉月嗎?”
對方沒有回答,隻是兩個黑洞似的眼睛更黑更深了。“我是鄭川呀!”他驚恐地解釋道,“是你約我來這裏見麵的。”
對方仍然一動不動,緊貼在停屍櫃上的身影慢慢變淡,在腰部的位置突現出一個半開的抽屜來。
鄭川定了定神,那人影已經消失了,一個半開的停屍櫃裏隱約能看見一張蒼白的臉。他驚恐地退後一步,身子卻“砰”的一聲碰響了背後的停屍櫃。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一下。
鄭川驚叫一聲撲向門邊,雙手抖動著開門跑了出來。外麵很黑,他慌不擇路地撞在了一棵樹上,再一扭頭,看見圍牆邊有一道木門,他便從這醫院的後門跑出去了。
鄭川從後街繞到醫院的前麵,跌跌撞撞地向停車場走去。停屍房裏的那個人影一直懸在他的麵前,那人影一點一點地收縮回了停屍櫃裏,變成半開的櫃裏那張慘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