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0節(2 / 3)

“啊!”鄢紅尖叫道,“又怎麼了?”

鄭川全身發軟,指著前麵說那女人又攔在路上了。而就在他指著路麵的瞬間,他看見路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這一刻,他想起了前段時間高葦做的一個夢,她說她夢見鄭川開車駛在鄉村路上,經過一片墳地後,撞倒了一個白衣女人……

“哦,將車靠到路邊去,我們休息一會兒吧。”鄢紅指著路邊說,“你看,剛好有一家飯館,還亮著燈,我們的肚子也餓了,吃飯後再走,我想你是太疲勞了。”

飯館,哪來的飯館?剛才怎麼沒注意到呢?鄭川覺得有點蹊蹺,下車一看,離路邊幾米遠的地方,那飯館實實在在地亮著燈,裏麵擺著幾張方桌和凳子,空蕩蕩的沒有一個食客。

“這是真的飯館嗎?”

他自言自語地問道。

鄢紅拍了他一下,說:“你是怎麼了?走,我們去吃點鄉村的風味菜。”

這時,也許聽見了停車的聲音,一個中年婦女已出現在飯館門口。“吃飯嗎?快進來坐呀!”她熱情地招呼道。

這是一對夫妻經營的小店,女的忙著切肉切菜,男的在通紅的爐火邊掌勺炒菜。

“老板娘,先來兩杯茶水吧。”鄢紅對著灶台邊喊道。

“來了來了!”老板娘端來茶水,看了鄭川一眼說,“這位大哥很麵熟,不是第一次到這裏吧?”

鄭川心裏一陣驚悚,我從沒來過這裏,怎麼會麵熟?他盡量不去看這個女人的臉,隻是對著她擺擺手,表示自己從沒來過這裏。

飯菜很快端了上來,鄭川這才覺得自己餓極了。他和鄢紅默默地吃起飯來,空氣仿佛很清冷,他們一時沒有話說。

這時,鄢紅的手機響了。她將手機貼在耳邊,發僵的臉顯得生動起來。

“喂,我正在回城的路上。”

鄢紅對著手機說,“是的,很安全的。哎呀,你就放心吧,哪會出什麼事呢?別迷信了,什麼眼皮跳要出事,你的眼皮跳和我有什麼關係,你自己注意一點就行了……對,沒事。你怎麼還沒吃晚飯,都晚上10點多了,別餓壞肚子……是的,別等我一起吃飯了,告訴你吧,我現在正在用餐……在公路邊的一家小飯店……你怎麼變得迷信起來了呢?什麼公墓附近的小飯店要當心,有鬼是不是?嗬嗬!好了,我的飯菜要涼了,拜拜!”

鄢紅收起手機,對鄭川抱歉地說:“我丈夫的電話,這麼晚了他還在等我一塊兒吃飯,真是傻頭傻腦的。”

這是一種幸福的表白,這種情感鄭川覺得陌生而又熟悉。他曾經擁有過這種情感,後來,這種東西像雲一樣飄走,剩下一片幹裂的土地,像鄭川因抽煙過多經常幹裂的嘴唇。

鄭川忍不住問起鄢紅的家庭。她說她結婚一年多了,可是,兩個人仍然像分不開似的。丈夫在文化局工作,搞民俗和民間文化研究。每天下班,他都是跑著上樓的,經常因跑得太急累得氣喘籲籲。問他為什麼這樣,他說想盡快看見鄢紅。

“你們真是太幸福了。”鄭川感歎道。

“不,現在正煩惱得很呢。”鄢紅說,

“本來該計劃要孩子了,可我們不敢要,為什麼?沒錢。一個孩子從出生到大學畢業,至少得花幾十萬元吧。當然這還可以慢慢來,但有了孩子,得請保姆,房子該寬一點吧,但是若買新房,幾十萬元又從哪裏來?銀行貸一點款,可十年二十年月月還款,生活還會開心嗎?”

鄢紅說這些話時又快又急,顯然這些煩惱壓得她夠重的了。鄭川說想法多掙點錢呀,鄢紅說她和他都隻能掙單位的工資,別無他法。最氣人的是,她丈夫還心安理得,說是別讓商業社會將人變成非人,心態平和一點,生活有各種過法,為什麼非要大房子呢?就這樣,他倒是過得心安理得的,成天看書,還寫點研究性質的東西。他不務正業地研究曆史,什麼古希臘古羅馬的消亡,成天想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曾經有人找他在局裏幫辦一個文化經營許可證,辦好後有一筆不少的報酬,可他就是不接這活,還說那人的經營項目有賭博之嫌。鄢紅和他吵,說隻管辦證,別人怎麼經營不關你的事,再說,這社會上權力尋租的事多了。可是,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曾經說過,用不合法的行為來反抗不合法難道就是合法的嗎?哎,這人簡直書生氣透了。

這便是生活,愛情在它的嚴酷性麵前顯得不堪一擊。它削弱愛的光輝甚至打擊人的尊嚴。這一切,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呢?

鄭川無言以對,他想說有了錢有了新房好車未必就有愛情,但他動了動嘴唇沒法說出口。他叫老板娘過來結賬,老板娘笑嘻嘻地問菜的味道還好嗎?鄭川“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這時,他驚奇地看見老板娘的手臂上戴著悼念死者的黑紗。他不便多問,隻覺得心裏發緊,便和鄢紅一起走出了小飯館。

外麵,他的寶馬轎車靜靜地停在夜色中,公路上一片黑暗。鄢紅說:“你精神好些了嗎?不會再看見有白衣女人攔在路上了?你一定要在心裏想,這是幻覺,這不是真的。你知道,心理暗示對人是很重要的。”

“我試試看。”鄭川坐進了車裏,看見擋風玻璃上有一片樹葉正在慢慢地往下滑落……

39

從墓地回來後,鄭川成天想著關於死亡的問題。他摸著自己的額頭、手臂和腿,想著它們最後都會被燒成雪白的灰,然後被葬在成片的墳墓中間。你不知道你的旁邊葬著誰,你也不知道螞蟻在你的墓碑旁排著隊遊行……有人來看望你了,空中下過雨下過雪後又金光閃閃了,你都不知道。除非你的靈魂在大火前逃生。是的,靈魂從人死的那一刻就飄出來了,它飄飛、遊走,時隱時現,東躲西藏。為什麼要這樣呢?林曉月,你不是要我到墓地來見你嗎,你怎麼不出現?

那天晚上,在漆黑的鄉村公路上,鄭川幾乎是冒險將車開回城裏來的。有白衣女人攔車,有可疑的路邊飯館讓他停留……鄭川回來後一直在想,有機會再出城去找那個飯館,它一定並不存在,路人會告訴你那個地方從沒有過飯館……

鄭川發現,家裏的人變得對他小心翼翼。他在房間裏的時候,劉英或苟媽在外麵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仿佛怕驚動他似的。在辦公室,高葦見到他欲言又止,他說我看得出你有事,講講吧,沒有關係的。高葦說她住的房子的書房裏好像總有些可疑……他一下子就煩躁起來,打斷她的話說別講了,我一聽這些頭就像要爆了似的。

林曉月不出現,連郵件也沒有了。他給她發了不少信,也講了這次去墓地的經曆……可是,石沉大海,她怎麼了?她真的消失了嗎?沒有郵件到來,連譚小影也等得焦急,她說她就是想看這些郵件,她說讀著這些郵件,輸液時間一會兒就過去了。鄭川曾經夢到林曉月的靈魂在臨終時都附到了這個小護士身上,可是,有什麼辦法驗證這個夢的啟示呢?

一切都懸而未決,鄭川現在盼著的就是有林曉月的郵件來說明這一切。這天傍晚,他聽見樓下的客廳裏來客人了,他本能地驚了一下,他聽見來客的說話聲是個女人。

劉英接待來客的聲音很熱情,她們在談論一對玉鐲。劉英說沒見過這樣好的玉鐲,戴在手腕上很養人的吧。來客說那當然啦,這是文物了,至少幾百年前的東西吧。劉英說這個東西很值錢了?來客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嘛。這是建築公司羅總的一點心意,知道嫂子喜歡收藏,便托我送點小東西來,請嫂子笑納。劉英問這麼好的東西從哪買來的,來客說這是王老板古董店裏的珍藏品了,若不是羅總的麵子,王老板還不肯出手呢。哦,鄭總已在樓上休息了吧,我就不打攪他了,羅總明晚還要請他喝酒,請嫂子轉告一下。

鄭川站在臥室門口,聽出樓下的來客是張葉,她是他的前任秘書,在社交界呼風喚雨比現在的高葦能幹多了。可就因為太能幹,鄭川總覺得有點被她安排的感覺。公司的工程要招標了,和誰見麵,收誰的禮,她總是早早地穿針引線。她讓送禮者去古董店買東西,再將這些東西搬到鄭川家來,說是這樣做顯得很雅,但鄭川懷疑她和古董店的王老板在合夥經營。關鍵是,鄭川對這位王老板抱有戒心,他現在處於鬼魂纏身的境地,與那些傳了十代八代的古董或許有什麼聯係,說不定,有些東西還是從墓穴裏挖出來的。現在又來一對玉鐲,鬼才知道它有什麼神秘來曆。劉英老聽見他的房間裏夜半有女人的說話聲,她若再戴上這玉鐲,說不定會看見有鬼魂在家走來走去了。

再說這個古董店的王老板,他本身的來曆就有點可疑。據說10多年前他僅僅是開了一家小小的字畫店,一邊懶散地經營,一邊忙於他的登山愛好。他當時30多歲,是業餘登山隊的成員,在一次未記錄的登山活動中不幸遇難。他是在海拔5000

米左右與隊友失去聯係的,有關方麵出動搜尋隊,幾天後以無功而返告終。他的親人為他設了靈堂,悼念他,懷念他,然後一個人的死亡事件就過去了。沒想到,40多天過後,他突然出現在家人麵前,他的妻子差點嚇得昏倒過去。他說他墜下了懸崖,被采藥的山民救了,可是傷太重,一直昏迷不醒。山民用草藥將他救過來時,一個月時間已經過去了,他便急急地趕了回來。

接下來的變化是,他突然從單純地經營字畫到經營起各種古董來,並且生意紅火,他說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他的妻子卻說他和原來相比變化太大,像不是一個人似的,究竟前後的他有多大不同,隻有他妻子知道,然而他妻子卻已和他離了婚,所以這中間的玄機沒人能知曉了。

據鄭川的觀察,這王老板10多年前是登山愛好者,可從他身上看不出相關痕跡。他現在好靜不好動,在古董店的後堂泡上一壺茶能坐上半天,還常說過了知天命之年的人,玩物養心比雲遊四海更讓人心曠神怡。

這樣的人,經營著這樣的店,鄭川對來自他店裏的東西是既喜歡又心存疑慮。這些被時間浸泡過的古董散發出的氣息,為另一個空間的靈魂們打開了一條通道。鄭川想,或許有一天,科學能測出這條通道的存在。

此刻,鄭川想走下樓去阻攔這對玉鐲的到來,然而,劉英是如此喜歡,他想和她吵架嗎?不想,他們已過了吵架的時期。他們現在分住在南極和北極,雖然還共享著一個宇宙,但要爆發戰爭已經是有心無力了。

鄭川退回房間,關上房門。夜在房門緊閉的四壁內像深潭一樣。他想到了墓地,想像著泥土下麵的那一種安靜。

他打開電腦,好像是樓下那對玉鐲的到來擠開了一條幽暗通道似的,電子郵箱裏出現了林曉月新到的郵件---

郵件名:往事(9)

你還記得那一個冬夜嗎?那是我倆共同度過的一個夜晚。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能在一起過了,很多事物,它到來和結束的時候,人們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就是命運。

我至今還能望到那個夜晚的燈光,在我的茅屋裏,灶台上冒出的蒸氣使煤油燈的燈光更加朦朧。灶門前紅光跳躍,牛肉的香味從鍋裏一陣陣竄出來。在那饑餓的年代,這樣的夜晚簡直成了我們的節日。生產隊的牛死了,我分到了一大塊牛肉,我將你叫來了,我一定得讓你分享。那個夜晚,我甚至想到了,如遇戰爭或者饑荒,我會將最後一塊餅讓給你吃,這想法我還沒說出口臉就紅了,你問我怎麼了,我說這灶火烤得我臉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