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4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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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過後,鄭川開車去公司上班。車到方城大廈時,他看見地下停車場的入口處已拉起了警戒線,不少車被堵在外麵,人們議論紛紛。鄭川將車靠邊停下,走上前去打聽出了什麼事。

原來,前段時間發生在地下停車場的那樁命案已經告破了,警方正帶犯罪嫌疑人來指認凶殺現場。這個消息讓鄭川長出了一口氣,因為這個死去的崔娟終於可以靈魂安靜了。不然的話,這個冤魂在寫字樓裏亂竄,電梯、步行樓梯、24樓她以前的公司所在地,她到處遊蕩著,甚至懷疑害死她的人在鄭川所在的17樓,這讓鄭川惶然。要命的是,這崔娟的靈魂和林曉月結伴而行,她們總是在24樓和周玫相遇,接著,林曉月拿著一根繩子進入鄭川的夢中,似乎來詢問他崔娟被勒死與他有無關係。現在好了,凶手已經落網,這寫字樓裏也可以太平了。

地下停車場入口處的警戒線不一會兒就撤除了,兩輛警車駛出來,鳴著笛疾駛而去。鄭川將車開入地下停車場,在自己的固定車位泊好車後,便穿過車的夾道向電梯口走去。說來奇怪,通向電梯口的狹窄通道今天感覺一點兒也不陰森了。

這時,鄭川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但他並沒回頭去看。他走到電梯口,按下按鈕,門開了,他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間,與此同時,一個女孩也快步跟了進來。

門關上,電梯上行。鄭川按下17樓的按鈕,轉過身來對著那個女孩。她20來歲,穿著黑色吊帶裙,長發有一半披在肩上,遮住了她的半個臉頰。鄭川心裏突然有點發緊,以前的經曆使他感到這電梯間裏有種不祥的氣氛。並且,那女孩望了一眼鄭川按下的樓層按鈕後,並不伸手去按下她要去的樓層按鈕,而是默默地靠壁站著,狹小的空間裏隻有電梯上行的輕微震蕩聲。

鄭川定了定神,他今天畢竟比以前鎮靜了一些,他開口問道:“你去幾層?你忘了按按鈕了。”

女孩說:“我也去17樓。”

“真巧。”鄭川又問,“你去17樓找誰呢?”

“我找鄭川。”女孩答道。

鄭川大驚。“你,你是誰?”他無法掩飾自己的緊張,“你找鄭川做什麼?”

“我給他送一張請柬。”

女孩對鄭川的緊張有點莫名其妙,她說:“我是《雲》雜誌社的,明天我們有一個座談會,鄢紅編輯叫我今天務必將請柬送到。”

鄭川鬆了一口氣,為剛才的緊張有點不好意思。他趕緊說自己就是鄭川。女孩意外地說真是太巧了,她將一個信封裝著的請柬遞給他。

電梯已在17樓停下,門開了,女孩說她就不進公司去了,因為還有幾份請柬要送。她對鄭川擺擺手說再見,閉合的電梯門瞬間就讓她消失了。

鄭川走進辦公室,高葦和周玫正在沙發上擠在一塊兒看畫報。

“鄭總,你今天這麼早就來了。”高葦招呼他道。

“早嗎?”鄭川看了看表,中午1點多。現在是夏季作息時間,離下午上班還有1個小時。他對著周玫半開玩笑地說:“你跑到這裏來玩,你公司的老板要罵你了。”

“午休時間,誰管得著。”周玫放下畫報說道。

鄭川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高葦在他身後說有幾份文件已經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了。

坐下來後,鄭川首先拆開請柬來看,是一個座談會,內容是關於白領女性生存狀態的探討,參加人員有白領女性、社會學家、心理學家、企業家等。

莫名其妙,這種會讓他去幹什麼?鄭川立即給鄢紅打去電話,表示這個座談會他去不了。鄢紅說,你作為企業領導,談談你所熟悉的情況也挺有參考價值的。

“你別勸我了,肯定來不了。”鄭川毫無商量餘地做出拒絕,並立即轉移話題道,“地下停車場的命案已經破了,你們編輯部知道具體情況嗎?”

鄢紅說,他們的記者剛采訪回來,是一樁很簡單的命案---兩個圖謀作案的男子以推銷員的身份進入方城大廈尋找劫財目標,最後跟上了醫療器械公司的財務人員崔娟,他們在地下停車場勒死她後,拿走了她的提包,其實那包裏當天並無公款。

“現在好了。”鄢紅最後說,“命案發生後,你們那座寫字樓裏有女孩給我們寫信,說是一到地下停車場就緊張,要求那裏增加燈光。我們刊物也為此作了呼籲。其實,這主要是心理問題。”

“是的,是心理問題。”鄭川同意鄢紅的看法,但是,在放下電話的一瞬間,他想到他和鄢紅去墓地調查鬼魂的事,那也是心理問題嗎?不,那是事實。

鄭川走到外間辦公室,對仍在看畫報的高葦和周玫講了命案告破的事。高葦的第一個反應是,廁所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不會再出現了。隻是,它當初出現過,這說明死者的靈魂真在這樓裏來過嗎?周玫更是長出了一口氣,她說但願死者不要再到24樓來了。

這天夜裏,鄭川在緊閉房門的臥室裏給林曉月發郵件,電腦屏幕上的反光讓他一陣陣眼花。他堅持著寫完郵件並向那個神秘郵箱發送過去。他講了崔娟之死的真相,他感到釋然。至少,這個可憐的靈魂不會再以猙獰的麵目出現了。

躺在床上,鄭川又失眠了。他想到林曉月的影子四處遊蕩,直至出現在墳墓邊,可為什麼不直接和他見麵呢?她的郵件也隻是回憶往事,對他發去的詢問卻從不回答。她應該知道他現在身陷重重困惑之中,並且恐懼,她為什麼不讓他輕鬆呢?難道這是對他們在下鄉的第三年分手了的懲罰嗎?正如她的郵件所講的,那個難忘的冬夜過後,他們的親密關係就中斷了,但是,這是他的責任嗎?

鄭川閉上眼,慢慢回憶起那個冬夜以後的事。他是在黎明時分離開林曉月的那座茅屋的,因為天亮再走容易被生產隊的農民看見,這將使林曉月處於被議論的漩渦中。他出門時和林曉月約定,下一個趕場日,在鎮口的銀杏樹下碰頭,然後再一塊兒度過趕場日的悠閑。

5天過後,趕場日到了,然而鄭川卻沒有去鎮上。他呆在自己的茅屋裏,他來回走動,痛苦不堪。他知道林曉月已經在銀杏樹下等他了,可是他不敢見她。

引起鄭川將自己關在家裏的原因非常隱秘。那個相聚的冬夜,講故事到半夜時,林曉月讓他陪她去竹林外邊的茅廁方便。天很黑,一個人出來真是害怕。他們到了茅廁外麵,林曉月像影子一樣閃了進去,他站在外麵為她壯膽。他們之間隻隔著一道竹笆,他聽見了她小便的聲音。頓時,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新奇以及深入到某種隱秘的罪惡感。他呼吸急促,仿佛要窒息似的。他用手捂著耳朵,可那聲音卻越來越響,他還聽見了一聲打屁的聲音。這是林曉月嗎?不,林曉月是雅致而芬芳的,她的眼睛清澈見底,她的頭發上、衣服上的溫馨氣息讓人陶醉。而此刻,這些異樣的永不屬於她的聲音透過竹笆傳來,和著糞坑裏的氣味,讓他一下子處於崩潰之中。

這就是冬夜相聚埋下的隱患。接下來的幾天,鄭川一直處在矛盾和痛苦中。他一會兒想到林曉月冰清玉潔的樣子,一會兒這身影又坍塌了,他隻看見很髒的腸道和膀胱,同時鼻孔中嗅到糞坑的氣味……

趕場的日子到了,他不敢去鎮口見她。他覺得她會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他的秘密,看出他對她的讚美和鄙夷。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鄭川在一個早晨醒來時,突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他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愚蠢的錯誤,他拔腿就向林曉月所在的生產隊跑去。他跑過田埂,跑過石橋,好幾裏路一晃就跑到了。他推開林曉月的房門,大聲說我來了我來了!

可是,屋裏的林曉月看見他時,連聲說你快走吧,再也不要來見我了!

鄭川回到自己的生產隊,鑽進屋子哭了一場。就這樣,他們中斷了往來。鄭川後來去鎮口遇見過她,可她堅決地回避了,可見分手不是輕率之舉。再後來,他們先後回到了城裏,天各一方猶如天涯。

難道這就是林曉月的靈魂為他忽隱忽現的緣由嗎?在這個失眠之夜,鄭川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心裏念道,曉月,你一定得給我回信,講一講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或者,你直接出現在我麵前,如果你能講話,我想和你說很多很多,如果你已不能發出聲音,也沒有關係,我從你的眼睛裏會知道一切,像早年那樣,不說話也能知道對方的心思……

42

有天晚上,譚小影照鏡子時被自己的麵容嚇著了,這是我嗎?她一邊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一邊在心裏發著疑問。其實,人對自己的模樣遠不及別人清楚,這是因為人不能自己看見自己的緣故。

當然,譚小影對自己產生不能確認的感覺,她心裏非常清楚,這是受了某種暗示後形成的。她努力對自己說,林曉月的靈魂進入了我的身體,這不過是鄭川做的一個夢罷了,我是學過醫學的人,為什麼要像民間老太太一樣迷信呢?她努力回憶當初學人體解剖的場麵,胸部打開頭顱打開後是些什麼,她至今清清楚楚。所謂靈魂,它在哪裏呢?它又怎麼可能在人剛死的瞬間飛出來,寄居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裏去呢?

然而理性是脆弱的,譚小影老要回憶起林曉月死時,她確實是第一個走近她身邊的人。她摸她的心跳,測她的呼吸,然後替她換上幹淨衣服,跟著手推車送她去太平間。她想起曾經在報紙上看見的一條消息,一位英國科學家測定,人在死去的瞬間體重減輕了10克,據稱這減少的10克便是飛走的靈魂的重量。為此,她詢問過她們醫院裏權威的醫生,醫生在堅決反對這種說法後,又略有保留地說,我沒做過這方麵的研究,相信有一天人類會將這些東西徹底弄清楚的。

譚小影對自己的精神和身體究竟有無變化有點猶豫起來。隻是,夜裏上衛生間時,洗手池上方的那麵鏡子讓她不敢抬頭。一個人對自己產生陌生感是多麼可怕,隻有體驗過的人才知道。

外界的反饋也讓譚小影有點驚訝。在醫院裏,小菲是最熟悉她的人了,然而,有天在護士辦公室,小菲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小影,我覺得你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是怎麼回事呢?”

她心裏一驚,急忙問道:“你覺得我什麼地方變了?”

小菲困惑地說:“說不清楚,總之覺得和以前的你不同了。”

譚小影心裏清楚,一切都和林曉月有關。當鄭川在輸液時告訴她林曉月的墓地出了鬼魂的事,她更加對自己迷惑不已,因為就在幾天前,她做的一個夢與鄭川所講的情形非常相似。她夢見自己在屋子裏出不去了。這屋沒有門窗,她感到要窒息似的,她著急地在屋子裏轉著,用手敲打牆壁。終於,牆壁的磚鬆動了,她掀開了一個洞,從洞裏爬了出來……這個夢與林曉月墓地發生的事何其相似,譚小影頓感手腳冰涼。

難道她與林曉月的靈魂之間真有什麼感應嗎?她想起鄭川住院期間,收到過林曉月送來的鮮花,但林曉月的身影並未出現。後來,她和鄭川一起去太平間赴林曉月的約會,這種荒唐事當然也沒有結果。雖然鄭川說在太平間的角落看見一個人影,但她後來去實地觀察後,認為那人影很可能是外麵的燈光從窗戶透進去形成的影子。總的來說,凡是她和鄭川在一起的時候,林曉月的身影從不出現,而鄭川一個人的時候,卻說他真的看見過鬼魂,這說明什麼呢?她和鄭川一起時,林曉月的靈魂不方便從她的身體中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