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裏很黑,她踏亮了燈,鎖上房門後便下了樓。下樓時她注意過隔壁房門,關得緊緊的沒有動靜。她樓下曾老太婆的房門也是緊閉的。淩晨2點多鍾,這樓裏沒有醒著的人了。
樓梯向下延伸,在每一個轉彎處,高葦都會停下來定一定神,她怕自己太緊張產生幻覺。如果在某個轉彎處站著一個女人,她會嚇昏過去的。因為這裏是林曉月的家,這樓梯上也印滿她的腳印。
高葦走下樓後才稍稍鬆了口氣,她走出住宅區大門,值班的門衛給她開門時有點詫異,她說有點急事。門衛半信半疑。管他呢,隻要離開這裏就行。
梧桐巷沒有一個人影,高葦急急地往巷口走,看見那間緊閉門窗的快餐店時,想起老板娘曾說過她身上有邪氣,現在想來都是6樓的環境太邪了。隻是,真有人能看出邪氣嗎?
走到巷口時,高葦犯難了,到哪裏去呢?通宵電影院,通宵酒吧,都不好,一個女孩子深更半夜地坐在那些地方,會被別人猜疑的。住旅館吧!但突然想到身份證沒帶上。怎麼辦?剛才隻顧著逃出屋子,沒想到走出來後卻沒有了去處。
最後,高葦想到隻有一個地方可去了,那就是公司辦公室。對,到那裏呆到天亮再說。她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方城大廈而去。
她進了電梯,直上17樓。走出電梯後她奇怪地發現,公司的玻璃大門居然沒有上鎖。她將拿在手裏的鑰匙放回提包,推門走了進去。
公司走廊上也開著燈,半夜三更的誰在公司裏呢?她進入走廊,突然,旁邊的更衣間裏走出一個人來。
高葦發出一聲驚叫,同時聽見那人的聲音也很吃驚:
“啊!你怎麼來了?”
走出更衣間的人是鄭川,這是高葦一點兒也沒想到的。她說她剛發現林曉月的住房,就是她現在租住的房子!她嚇暈了,隻得跑到公司裏來。鄭總,你怎麼也在這裏呢?
鄭川沒有回答,和她一起走進了辦公室,坐下後他才說道:“這是天意,林曉月的房子讓你租到了,這是她要用各種方式向我傳遞她的信息。太好了,梧桐巷9號,她原來住在那個幽靜的地方啊。”
“但是,你來公司做什麼呢?”
高葦奇怪地追問道。
“我在這裏等林曉月。”鄭川說,“她在18樓出現過了,我去等了等,沒見著。我想這辦公室,還有更衣間她曾經都來過,我便到這裏來等她了。”
高葦吃驚地望著鄭川,沒想到,她半夜跑到公司裏來,也同樣沒跑出林曉月的影子……
52
這是一個奇怪的夜晚,高葦和鄭川在公司辦公室裏共待天明。世上有些場景、有些格局,旁人猛一看時覺得不可思議,這是他們不了解,這些場景中藏著多少故事。
這個夜晚是漫長的。鄭川坐在辦公桌前,在電腦上不停地翻看著他的郵箱,他希望看到林曉月發來新的郵件。然而,他不知道林曉月已經講完了她要說的話,她擁有的往事已經如雨一樣落下,剩下的是天空一樣的透明無物……
高葦坐在他對麵的黑皮沙發上,這場景似曾相識,然而此時他們卻已經平等,麵對亡魂,他們是同樣的無助,同樣的惶惑。兩人所不同的是,高葦要逃出這亡魂的影子,而鄭川是想走進這影子中去。
仿佛過了很長的時間,鄭川看了看表,才淩晨3點多鍾。他關閉了電腦,對高葦說你在這沙發上睡一會兒吧,我到外麵辦公室去休息。他站起來,從衣帽架上取下一件他的風衣扔給高葦,說如果冷就蓋一蓋。說完後他便走了出去,同時拉上了房門。
高葦真是困了,她在這黑皮沙發上躺了下來,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安穩和平靜。鬼魂改變了一切,包括她和鄭川的關係。
天亮之前,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林曉月坐在她的書房裏,隔壁的那個女鄰居進來借書看。林曉月笑嘻嘻地說看什麼書你選吧。女鄰居站在書櫃前找著,最後拿了一本詞典在手裏。她說就看這本,我要查一個詞的意思。林曉月說查什麼詞呢?女鄰居說“宿命”,這個詞的意思真不好懂,我得認真查一查。女鄰居拿著書出去了,林曉月也走出書房,推開臥室門望著高葦說,你怎麼住在我這裏呢……
高葦在沙發上驚醒,想起這個夢,心還“怦怦”直跳。她突然感到,書房裏的響動聲如果不是林曉月回家的話,也可能是那個女鄰居,她們生前關係很好,死後自然會來串門的。讓人後怕的是,她居然在那屋裏住了這樣長的時間。
天快亮了,外間辦公室一點動靜也沒有。高葦從沙發上爬起來,將辦公室的門開了一條縫往外望,外間辦公室空無一人,鄭川已經走了。他回家了嗎?或者去這樓裏各處轉悠去了,他想遇見林曉月的影子,誰也不能阻擋他這樣做……
高葦回到沙發上繼續睡覺。天亮之後,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證實林曉月的住房究竟是不是她現在租住的地方。她想給鄢紅打電話,因為作為林曉月的同事,她一定知道林曉月的住址。可是,她一時找不到鄢紅的電話號碼,也許她以前就沒記錄過吧。接著,她與周玫通了電話。周玫聽後大驚,說今天中午她和高葦一起去問問那個代為租房的曾老太婆,那房子的房東究竟是不是林曉月。
中午,周玫陪高葦回到了梧桐巷9號,她倆來到了高葦樓下的曾老太婆家,門是虛掩著的,她們推門進去後,聽見曾老太婆在屋子深處與人說話。
“吃飯了,這是你喜歡吃的青菜,還有肉丸子,都很軟和,不費牙的,你可要多吃一點。”
這是曾老太婆和誰說話呢?周玫叫了一聲曾老太。但她似乎沒聽見。她倆向屋子深處走去,看見廚房旁邊有一個小小的飯廳,曾老太婆正坐在旁邊,桌上擺有飯菜,而她的對麵,也擺著一副碗筷,好像有人和她對麵而坐似的。
高葦明白過來,曾老太婆的老伴去世多年了,這是她正和死去的老伴共同用餐。高葦鼻子一酸,差點沒掉下淚來。
高葦和周玫向老太婆講明來意,周玫說,是你租給我的房子對吧?你說房東是一個小夥子,可我們現在了解到,房東叫林曉月,這是怎麼回事?周玫指了指高葦又對老太婆說,這房一直由我朋友在住,你不把房東的情況講清楚,我朋友就不敢住這裏了。
老太婆說,林曉月,對,6樓的房子是她的,可她已經死了,這房子是她兒子讓我替他出租的。
原來如此。從老太婆的房子裏出來後,高葦說我不敢住這裏了,6樓兩家人都是死了人的,再住那裏會嚇死人的。周玫同情地說,那你怎麼辦?還有十多天就要遠走了,再去租房也不現實。這樣吧,你住到我那裏來,我們擠一擠,這臨走前的時間就過去了。高葦感激地說,那太好了,真要謝你幫我解難。周玫說誰叫我們是朋友呢。好吧,我們得趕回公司上班了。
走出住宅區大門時,迎麵遇上陸地從外麵回來。他顯得很有精神,細看是因為剛理了發。他看見高葦和周玫便站住,喜氣洋洋地說:“我要結婚了。”
高葦不願意和他接觸,隻隨口說了句“祝賀你”便向前走去。周玫說他在開玩笑吧,高葦說誰知道,這人總是奇奇怪怪的。
下午,將近下班的時間,高葦接到了張駿打來的電話,他說他已在超市買了不少好吃的東西,今晚正式住在她那裏,得慶賀慶賀。他說他要帶一大束玫瑰過來,猜猜看,這花有什麼用處?他在電話上壓低聲音說,玫瑰浴,怎麼樣?
高葦的喉頭一下子堵住了,她怔了一會兒才說你來吧,我正要下班,先回去等著你。
這樣,高葦隻好給周玫打電話,坦白地說因為張駿要住過來,所以決定還是先住在那屋裏了。周玫說還是愛情的力量大,好吧,住那裏也沒什麼,兩個人在一起,鬼神都會敬而遠之的。
走出辦公室,在走廊上正好迎麵遇見張葉。她前幾天剛和一家古董店的老板結了婚,公司裏去了不少人祝賀,回來後都說那婚禮舉辦得很氣派,新房是一處別墅,張葉真是有福氣了。可高葦仍然不理睬她,此時在走廊上遇見,高葦將頭扭向一邊與她擦肩而過。
走出方城大廈,高葦看見鄭川正站在大樓外的人行道上東張西望。他昨夜一夜未睡,今天下午也沒來公司,想來是在家裏睡覺吧,可現在已到下班時間,他站在這裏等誰呢?
招呼過後,鄭川說他在這裏等墓陵公司的李經理,有事情要辦。他還對高葦說,她住的那房子不要退還給房東,如果她不住了,他準備在那裏住一段時間。
聽到這樣的話,高葦對鄭川的狀態是既感動又害怕。這就是陰陽之間的愛情嗎?她隻好點頭同意,但是說現在還不搬家,再住幾天看看。
鄭川望著高葦向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心想林曉月的房子怎麼就讓她住上了?這也真是有很多偶然,他記得一本書上說過,偶然即是命運。
這時,墓陵公司的李經理急匆匆地趕到了。他對鄭川說對不起,前天晚上喝醉了酒,沒能及時到公司來處理那件可怕的事情以及發生的誤會。這兩天又去墓地協調那裏的管理工作。因為自從上次在墓地出現鬼魂以後,陵園的管理人員情緒上始終有點動蕩。尤其是那個遇見鬼魂的梁管理員,好一陣歹一陣的,這幾天他的身上又起了不少風疹塊,奇癢,這使得他的情緒又悲觀起來,老說這是鬼魂的邪氣吹在他身上留下的毛病。他借此要求調回城裏公司總部來工作。這怎麼行呢?我趕過去給大家開了一個會,統一思想,堅定信心。要求把陵園的工作搞得更好。
鄭川笑了,這種套話,他在公司開會時也對職工講過不少,有什麼用呢?鬼魂的事不弄清楚,管理墓地的人肯定有各種情緒,而要弄清楚鬼魂的事,必須要當事人的參與,這就是鄭川今天約見李經理要辦的事。
鄭川和李經理一起來到18樓,職工們已經下班,隻有曹老頭看見鄭川時驚了一下,他正要躲到一邊去,李經理叫住他說,你也參加,我們和鄭總一起研究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
大家在李經理辦公室坐下,鄭川說,李經理你是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找你來,不是要研究怎樣對付鬼魂的事,而是要在林曉月的墳墓邊買一塊墓地。我知道這事有難度,所以找你來想想辦法。
李經理頓時瞪大了眼睛,什麼?在林曉月的墳邊買墓地,這不是那個躥上樓來的女鬼提出的要求嗎?鄭川你被鬼魂嚇住了是不是?
鄭川說,他不怕鬼魂,但是鬼魂若提出要求,活人不可以不答應,怎麼樣,林曉月的墳墓旁邊有空地嗎?
李經理搖搖頭,怎麼可能呢?你去過那裏的,一座挨一座的墓,怎麼能擠得出位置來?
曹老頭不停地審視鄭川,然後站起來假裝去上廁所,一出門便溜回了他的小屋,他關上門,心裏有點發抖。他不能看著一個大活人在那裏談論自己的墓應該在什麼位置。看來,這人和前來訂墓的女鬼是商量好了的,他們要葬在一起。太可怕了,曹老頭為今天晚上怎麼過擔憂起來,最好李經理和那人談好墳墓位置,不然今晚上又會凶多吉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