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隨著聲音,白衣人恍如如夢初醒,驟然抬頭,目光如刀似劍,犀利非常。
“白子若下在這個地方,還能爭得三分生機。”青衣道人笑笑道,“閣下若是不信,不如我們就照著這珍瓏來走一局。方才不得已叫醒你,因你身上的殺氣已快凍死我種的蔬果,等你盡興回神,隻怕這裏已經沒有活物了。”
“失禮。”白衣人這才醒悟到,眼裏閃過一絲窘意,讓人看了覺得這冷冰冰的人憑得可愛起來。
“無防。既是我指出白子生機,就讓我執白子如何?”
“請。”白衣人也不客氣,撩衣坐下。
兩人運子如飛,眨眼間局勢已經風雲驟變。白衣人越下心中疑慮越大,反觀對麵的人,卻依然一臉從容淡靜,有時甚至托著下顎發起呆來,眼神飄忽,一看便知心不在焉。
白衣人心中鬱悶頓生,出手更為決斷淩厲,但是無論他棋路如何變,眼前的道人仿佛總能抓住他棋路中的弱點,輕輕漫漫一子就讓他優勢全無。但在破解了他的攻勢之後,又不見他乘勝追擊,依舊不緊不慢地拖著耗著。
完局時居然打和了。
白衣人盯著棋盤上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發著愣。有些不信這是一番凶狠廝殺後的結果。自在天庭上一路挑戰三百回,勝敗是尋常事,卻從沒下過這樣古怪的一局棋。鬱悶啊……
不過,有點可以確定的,對麵這個笑得一臉雲淡風輕的人棋力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級。而且,他對自己的下法非常熟悉。所以,和局是故意的。
看對麵的人兩眼發直,青衣道人偷偷笑了,笑完之後,卻又目光深遠。容貌盡毀的臉不堪卒睹,唯有一雙眼睛,依然清澈明睿,溫和柔靜。
白衣人隻發了一會呆,心神就轉到他處去了,純然的天性讓他從來不會拘泥於任何凡塵俗事。
目光近處,瓜架上一片翠綠,碗口大的黃花點綴在鋪張的綠葉中,風中送來淡淡的花香。瓜架下懸著幾條翠瓜,瓜正成熟,看起來清脆可口。
清脆……可口?
白衣人有些困惑於腦中忽然蹦出的想法。作為天人,他已經辟穀多年,記憶中隻有餐風飲露的印象,怎麼會有望瓜嘴饞的感覺呢?
奇怪……
白衣人皺起眉頭思考著今日第二個讓他思緒打結的問題,渾不知自己歪著頭站在瓜架前的模樣,讓道人心中笑倒了好幾回。
畢竟一個仙氣凜然的大好青年瞪著幾條小翠瓜,擺出一副思考人生問題的嚴肅模樣,委實令人噴笑。
以致白衣人回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咳咳,那個,你若喜歡,可以帶些回去,清炒生吃都挺不錯的。”為了掩飾對方的尷尬,道人好心道。
“不用。”心思被看穿的尷尬讓白衣人臉一紅,嚴辭拒絕之後轉身就要離開。
走了兩步,他忽然想到什麼,又回頭道:“三天後我會再來,希望到時你不要再留手。”
說這話時他眼神嚴肅,神情意外地認真。
“好。”青衣道人點頭應允。
看著那一襲白衣漸漸走出自己的視線,消失在隱靈山濃濃的白霧裏,道人將手慢慢攏在衣袖裏,收回自己的目光。
那麼纖塵不染的衣裳,那麼筆挺英氣的身姿,仙氣內蘊,神威隱露。更難得的是心思純淨,心無掛礙,所以才能正直無私,千年如一日掌管著天庭律法,行使著星界之威。
“他已非當年那……”青衣道人忽然麵露痛苦,緊拽著衣襟俯下身,全身經脈劇痛,腦中反複自問的話卻猶如溺水人眼前的浮木,衝淡著身軀的疼痛,帶給他一線安慰:“那為何他還記得,為何他還能記得呢……”
白霧洶湧,困在霧氣中的小屋如同波濤中孤零零的一座孤島,隔絕於世。
青衣道人遙望蒼穹,天涯咫尺,情長恨短,過去種種都付諸煙雲,今日一聚,知曉他過得好,也就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