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艮雖然拜了王陽明為師,卻仍然是個“有我”的極品。
有一天,他出遊歸來,王陽明問他:“都見到了什麼?”
王艮以一副異常驚訝的聲調說:“我看到滿街都是聖人。”
我們應該注意,王艮這句話別有深意。王艮來拜王陽明為師前就是狂傲不羈的人,拜王陽明為師後,也未改變“傲”的氣質,王陽明多次說:“人人都可以成為聖人。”王艮不相信。他始終認為聖人是遙不可及的。
所以他說的“我看滿街都是聖人”這句話,是在譏笑王陽明的言論:“你瞧,那些在大街上的凡夫俗子都是聖人,我怎麼都不相信,天下會有這樣多聖人啊。”
王陽明大概是猜透了王艮的心意,於是就借力打力:“你看到滿大街都是聖人,滿大街的人看你也是聖人。”
王艮尷尬地一笑:“都是聖人。”
王陽明點頭說:“對!人人都是聖人,誰也不比任何人差。”
他還應該再加一句:“誰也不比任何人高明!”
“有我”是惡,“無我”是善,“有我”是良知不明,“無我”就是致良知。當我們放下“有我”,不要以自我為中心、為出發點,就會發現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在物質上,你都會得到更多。正如開篇的那個測試題,可謂一箭三雕。
三、責人與責己
有一天,大街上兩個人起了爭執。甲罵乙:“你真是喪盡天理!”乙反擊:“你才是喪盡天理!”甲又說:“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乙跳著腳:“你的良心才讓狗吃了呢!”
王陽明的講課被這鬧哄哄的場麵所打斷,有弟子站起來就要出去。王陽明攔住他:“別去,你聽,他們在講我的心學呢。”
弟子們以為王老師的耳朵出了問題:“他們是在互相詬罵呢!”
王陽明搖頭道:“你們沒有聽到嗎?‘天理’‘良心’,這不就是在講心學嘛。”
弟子們仍有疑問:“既然是講學,為何不好好講,幹嗎互相詬罵?”
王陽明歎息道:“這種人很多,隻知道責人,不知反省自己。倘若他們真以責人的心來省己,那就是致良知了。”
責人與責己,是中國傳統道德的老話題。在古人看來,聖賢和普通人的重要一點區別就是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其實就是對自己狠,對別人柔。
中國古人給責己和責人訂立了兩個標準,責己以“義”,責人以“仁”。《呂氏春秋》說,批評自己以“義”為標準,就很難做出不善的事,自己的行為舉止就會非常謹飭、慎重;而批評別人以“仁”為胸懷,別人就會很滿意,而取得別人的滿意也就能贏得人心。
王陽明認為,“義”是適宜,“仁”是愛。良知就是“義”,就是“仁”,所以我們責人和責己的標準隻是一個:良知。良知知道什麼是適宜的,什麼是愛,按照良知的指引去責人和責己就能贏得人心,就能使自己的行為舉止中規中矩。
所謂責己,就是不斷地反省與自檢。看到別人的優點,應該努力學習;看到別人的缺陷,則應該反思自己身上是否也存在著同樣的毛病。倘若有人對我蠻橫無禮,我也應該反思自己:他為何會用這種態度對待我呢?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呢?
特別是當我們高興、憤怒、心誌鬆懈、行為放肆時,更應該自檢:我的言行舉止是否已出離了不偏不倚的軌道呢?
倘若每個人都能夠自我督察,反思內省,那麼天下將沒有紛爭,宇宙則充滿和順氣息。可和順氣息的出現是相當有難度的,因為我們責人時,什麼道理都懂;而責己時就什麼道理都不懂了。王陽明說,其實這也符合人性: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責己則昏。
所以王陽明告誡眾人:
學須反己。若徒責人,隻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
一味地去責人,有兩個壞處:第一,看不到自己的錯;第二,由於你本身還有過錯,用並不光明的良知去責備別人,別人不會服氣,到頭來弄巧成拙,自己惹了一肚子氣不算,還得罪了人。
王陽明舉例說:“舜把總想害他的弟弟象感化成善人,訣竅就在於,舜總責己。象對他做一件壞事,舜就反省,是不是我的錯?這就是隻見自己的不是。如果舜總責人,那必去糾正象的奸惡,象肯定不會被感化。因為你去糾正惡人的惡行時,等於是揭發了他的醜惡。由於人人都有良知,惡人會發現你說的是對的,會盡力掩蓋,他會更怒不可遏,而變得更惡。”
所以當我們要責人時,王陽明出主意說:“你就把責人當成一大私欲,立即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