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類心靈的騷動
欲望是一個幽靈，既是一個美麗的幽靈，也是一個醜惡的幽靈。欲望無色無臭無味，卻可以顛倒人生。它可以使深閨女子成為現代女郎，也可以使窈窕淑女成為色場惡鬼；可以使白麵書生成為綠林大盜，也可以使鄉野村夫成為疆場豪傑。它可以使人瘋狂，又可以使人陶醉；可以使人忘乎所以，又可以使人智慧如神；可以使人忠誠勇敢，也可以使人陰險狡詐；雖然不能永遠淨化一個人的靈魂，卻大有可能一時之間升華人的情感。它可以使最為膽小的人趕出最為膽大的事；也可以使最為膽大的人變成束手束腳的庸人。它的曆史上，有過多少激情，有過多少光彩，又有過多少黑暗，以及伴隨這黑暗流出多少血水和淚水。從古至今，從西至中，它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彼為“人”也，也曾使大哲學家誤入歧途，也曾使無名小輩叱吒風雲。它不屑表現之間，一表現就有搖山振嶽的力量。就算順手牽羊，也能使聰慧者失去聰慧，使貞節者失去貞節。它生產過很多英雄兒女，也生產過許多不屑子孫，甚至生產國許多有著頑強生命力的怪胎。這些怪胎，數千年來，滋擾著人生，吞噬者善良人的生活，腐蝕著健康人與不健康人的靈魂。所以，一提欲望二字，便使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人欲、無欲、七情六欲，想到酒、色、財、氣，想到欲壑難填，想到人欲橫流，想到為滿足物欲而賣淫，而賭博，而殺人越貨，而投機倒把，而成為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官倒私倒，而造成種種腐敗現象。然而，欲望並非全然壞事。愛情既是一種欲望，生活也是一種欲望，創造還是一種欲望，學習又是一種欲望，求知複也是一種欲望。此外為科學獻身也是一種欲望，為人類文明獻身也是一種欲望。“欲”有種種，質有優劣。然而，識“欲”如識“人”， 識“人”先識“心”， 識“心”先識根本。作者浮想聯翩至此，禁不止先要動問一句：君自何方來，欲往何方而去。
1、 欲望解析
寫教科書的人，最好給“人”定性。劈頭蓋腦，先講定義。殊不知，定義這件事最易成功，也最易失敗。至少定義太多或者太絕對就是失敗。因為研究對象通常並非由單一因素構成，而是一個結構體。真的了解，需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內內外外，一一觀察，或能庶幾無錯。比如研究一匹馬。從不同的層次看它，所得的結論就有不同。馬是一種生物，馬是一個五種，馬是一種家畜，馬是一種戰爭工具，馬是人類的朋友，馬是大自然生物鏈中的一環，馬是觀賞物，馬是賭博工具，馬是交通工具，馬是人類戰勝自然的一個曆史性想著。其實，馬就是馬，但“馬就是馬”這句話，好像說“人就是人”一樣，同義反顧，不說明任何問題。那麼，這就是說“馬就是馬”這前提有缺陷。改一改，改成“馬不是馬”如何？也不行。“馬不是馬”？它是什麼？是人嗎？是大象嗎？是航天飛機嗎？馬又是馬，又不是馬，好像全麵些了，又放佛變不成體統。這其實是一個悖論。因其悖論，證明了研究對象的結構性特征和多樣性特征。
馬如是，人亦然。人的本質在於它的社會屬性。但人也是一個結構，可以方方麵麵觀。在階級鬥爭激烈進行的時候，人的階級處於首位，但也不是鐵板一塊，除去“階級”，別的什麼也沒有了。即使二次世界大戰那樣的情況，蘇、美、中、英、法，不是還成為一個戰壕中的戰友嗎？階級屬性，社會屬性，文化屬性，生物屬性，都是有的。不因為你是資產階級，就沒了那男女之別；也不因為你是無產階級就可以不食人間煙火，一高興就來個羽化登仙，那沒事。但社會屬性畢竟是主要性因素。因此，才有“人猿相揖別”這句話。人們從此告別自然界的諸位高鄰，另起爐灶，成為主宰世界的特有生物群——人。
人尚如此，欲望自然不能例外。欲望也有種種屬性，各種屬性相比較，固有重要次要之別，但本身是一個係統。如果不能從頭到腳，麵麵相關，那麼，對於欲望的了解就是偏麵的。自然，喜歡偏麵者，在所難免，逐臭之夫，古來常有。比如觀賞美人。就有專喜歡研究美人小腳的，也有專喜歡美人的纖纖玉指的。但論美人之美，本不在局部，而在整體。整體大於局部之和。楊貴妃的手臂長在西施姑娘身上，那就醜了。西施姑娘按著心口顰眉叫痛的形象，就算給貂蟬姑娘1%，也非壞了王司徒的大事不可，現代人愛美，最講美德和諧，美得旋律，美的特色和美的突破。或整體和諧，或韻律流暢，或風格獨特，或形象變態，因變見醜，醜中尋美；那麼，這個就是美的。
簡捷點薯片，可以從十個不盡相同的角度研究欲望。
（1） 欲望的文化屬性。
文化研究，不算熱門。這幾年，風起雲湧，水漲船高。對於東、西方文化比較，出現熱潮。東、西方文化確有不同，因其不同，決定了東、西方民族傳統各具風采。在階段性上，有優有劣；在發展進程上，有快有慢；在曆史進程上，有高潮，有低潮。大至國家興衰，小到個體思維習慣，無一例外，均與不同的文化環境和文化模式發生關係。有一位作者，研究日本人和美國人通信。說日本人最好禮節，雖打架不忘鞠躬。越是公務，寫信越重禮貌周全。最重要的內容，往往放在最後，生怕對方產生不禮貌印象。美國人則“生性”急露，喜歡直來直去，隨隨便便，總統也可以髒話滿口，教授也不必衣冠楚楚，寫信最講效果，急用先學，立竿見影，恨不能一行字就把天底下的事情講完。所以雙方通訊，不免難堪。日本人覺得美國人太粗魯，美國人又覺得日本人太狡猾。但這作者沒有提到我們中國人。中國人寫信，既不把最重要的寫在前麵，也不一定把它寫在後麵。我們的傳統，最講究弦外之音，究竟如何，您得費心琢磨。誰讓我們是泱泱古國禮儀之邦呢？反映到情書上，中國人的情書雖不一定最熱烈，卻往往最有味。也有研究者說，壁如中、日、美三位姑娘，在海邊旅遊，一陣風來。美國姑娘讚成實用主義和個人主義，講實用主義則最關心的乃是自己的帽子，雙手壓住，生怕它隨風而去。講個人主義則不怕“一段風流迎日照”，慌急之下，且不管它。日本姑娘則死死按住裙子，帽子要飛就飛，還是護住花心要緊。中國姑娘不像美國同胞那麼“瘋”，又不像日本同胞那麼“傻”，但見風來，便一手按住帽子，一手拉好裙子，上下分流，兩不耽擱。這說法怎麼樣？至少我覺得有點道理。
欲望亦如此，美國人的欲望是舉著宣言呼著口號來的，幹什麼的，嚷什麼，想保密，也困難；日本人的欲望是戴著鋼盔來的，“軍事”機密，恕不奉告；中國人的欲望是堆著滿臉微笑來的。他老人家在想什麼，也許隻有天知道。
欲望的文化屬性，影響了欲望主題的行為方式和價值認定。從曆史傳統上看，中國儒家傳統最主張重義輕利。西方文化傳統，則比較傾向於功利主義。其間是耶非耶，容當後告。
（2） 欲望的社會屬性
欲望有文化之別。但不管這區別有多大，總歸都屬於一個人類。因此，文化性和社會性比較起來，還是社會性更重要。文化屬性其實也是社會屬性。
社會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麵，其一，因其社會性，人類才劃清與其他動物界的界限。老虎沒有欲望，充其量不過本能而已。人類有欲望，不僅有欲望，而且深謀遠慮，可以為這欲望的實現想出種種辦法，尋找種種手段。人無翅膀，但可以上天。雖鯤鵬萬裏，何足道哉？老虎也沒有翅膀，上天不行，隻能上山。而且上山容易下山難，一旦離開山林，便又不妙，所謂“虎落平陽被犬咬”，連狗都不如也。人的欲望，在於它的社會性。因為它有社會性特征，才格外著重“文明”二字。文明是人類的最大專利。
其二，人的欲望的社會性也是人類欲望的創造性。老虎生存萬代，終為老虎，雖有進化，道路艱難。人類既進入人類社會，便不斷更新自己；不斷創造未來，重塑一代新人。一個現代人和一個奴隸或奴隸主想比較，其差別天高地闊，難以言傳。人類創造自己，雖講積澱，更講變異。進入現代科技之後，人類不但可以比較自覺地改造人的生存環境，改造人的文化素質，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改造人的生物基礎。可以設想，未來的社會，必定更其之明。而未來的人類，絕對不會再有這許多文盲，也不會再有這許多殘疾者，甚至連現在這許多弱智和醜陋者也會成為曆史遺跡。要明白個中原由，就得看人類曆史大詞典。
（3） 欲望的曆史性
欲望有社會屬性，社會屬性是本質屬性。但社會是在發展的，社會的發展決定了人的發展，因其發展，社會屬性就轉化為曆史屬性。曆史無處不在，將言未言，就是未來；一言既出，就成立時；現實不過一瞬間。當然這是極端的說法。
欲望的曆史性有三點意義。
其一，欲望既成為曆史就會化為傳統。作為文化傳統，又是每時每日影響後人。現在中國人好說“反思”這兩個字。反思過去，著眼未來。反思什麼？反思曆史。曆史作為一種特定文化，影響深遠。不論我們反思與否，都不能憑空跳出它影響的範圍，而且也沒那必要。中國雖有物欲，好講人和。這個傳統，即今猶在。完全肯定，怕不行，那不符合商品市場的要求；完全否定，也沒必要。把人情都弄沒了，情愛也會不存在。曆史總在積澱，今人比較不是古人，要和古人平起平坐，就得有自己的創造才行，於是產生變異。因變異而發展立時，又因曆史的發展，使舊的的變異化為新的積澱。
其二，欲望的曆史屬性，反映了欲望這種人類特有的文化現象會作為一個發展進程出現。因而有否定之否定規律，今人看古人，往往有似曾相識之感。比如西方近代文明之始，不言拋棄過去，開辟未來，而自詡“文化複興運動”。但曆史就其本質而言，不可逆轉。作為曆史進程中人，每個人毫無例外地都隻屬於他那個時代。屈原的理想，屬於先奏。搬到漢代就是迷糊，天下都統一了，你還為楚國跳河幹什麼？沒那必要。拿到現代更成笑話。“離騷”雖為楚歌之絕唱，今人卻不能把那精神再現於社會現實舞台。馬克思說：“黑格爾在某個地方說過，一切偉大的人物和事件，都出現兩次。但他忘記補充了，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笑劇出現。”過去的人物已成“文物”。硬讓文物活人般走進現代社會，個個都成笑柄。有哲人說過，死亡也是一種必要的進步。倘孔夫子活到今天，您說是照他老人家的意見辦，還是照我們的主意辦？
其三，欲望的曆史屬性決定了它本身必然是一個曆史進程，而作為一個曆史進程就預示了這個過程必定是通向未來的。曆史本質上不是向後看的——曆史不屬於曆史，而是通過向後考察，找出向前發展的道路，溫故而知新。人類欲望的希望不在上帝的口袋裏，而在現代人的實踐中。
（4） 欲望的階級屬性
階級屬性既是社會屬性的派生物，又是曆史屬性的派生物。在階級社會，特別是階級鬥爭激烈機型的時代，人類的欲望屬性就強烈地表現為階級屬性。
魯迅先生講得好：“自然‘喜怒哀樂，人之情也’，然而窮人決無開交易所折本的懊惱，煤油大王那會知道北京撿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饑區的災民，大約總不去種蘭花，象闊人的老太爺一樣，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
階級社會，人的階級性是一種客觀存在，要否定也否定不了。影對著階級壓迫唱讚歌的人，不是糊塗透頂，就是有錢階級豢養的豬狗。一般說來，那些深得本階級擁護的人物，都是階級自覺度很高的人。中國近代史上，蔣介石的階級自覺就比孫中山為高，雖然他的曆史地位永遠也比不過孫中山。毛澤東的階級自覺度就更高了，他一心代表中國工農勞苦大眾。雖天翻地覆，矢誌不移。他晚年犯過大錯誤，但人們依然懷念他。因為他的心是奉獻給人民的。其曆史局限，或許並不應該苛求於前人吧。
但欲望的階級屬性包括人的階級屬性不能絕對化。實際上，不同的階級可能產生共同的利益要求，比方中國的抗日戰爭，工人參加，農民參加，小資產階級參加，民族資產階級參加，地主、富農也參加。人無分老幼，地不分南北。那個時候，階級矛盾推到後麵去了，民族矛盾成為主要矛盾。這是一種情況。
人既有階級性，又有文化性，還有別的種種側麵，因為人本身就是一個社會個體結構體，一個大活人不是一個簡單的符號，就是符號，也是結構性符號。不同的階級自然有不同的要求，但不同的文化或者相同的文化，也可能產生某種衝突成共鳴。焦大是奴才，晴雯也是奴才，林妹妹不愛焦大，晴雯就愛焦大嗎？晴雯不愛焦大，劉姥姥就愛焦大嗎？也未必。相同的文化層次，因為階級立場不同，對《紅樓夢》的看法會有大衝突，但對於藝術價值則可能有共同性認識。而同一階級內部，例如李逵和吳用，對於《史記》、《離騷》就可能有截然相反的態度。在肖何是認為攻城入室，先要把檔案文書收集一全的，而在樊噲眼裏大約一萬卷詩書，也抵不過一條牛腿更投其脾胃，一鬥美酒，更現實他英雄本色。這又是一種情況。
此外，階級現象作為曆史現象，終究會消亡的。但從現在的情況看，言消亡早了些。而且即使階級已經消亡，階層還會存在。真的達到人類不同，僅有同一的目標不行，還非滿足消滅工農差別，城鄉差別，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差別等等條件不可。
（5） 欲望的多樣性屬性
欲望千姿百態，因為它有自己的特性。欲望屬於理性之下，情感之上。既在理性之下，又與幻想、想象有關。人生最多是幻想，而幻想是不分貧富貴賤的。道學家反對幻想，但連幻想都不會的人，卻又可憐。幻想出真知。人的欲望有物化形式，也有情感形式，還有意念形式。各種形式，相互交合，轉換生產。道則一也，可以化二；陰陽二也，可化四；四方五行，又成八卦；八卦相迭，演至無窮。欲望之所以千姿百態，因為構成欲望的機製，有主體因素，又有客體因素。客觀也在運動，不斷提供新的契機；主體猶在變化，不斷出現新的想法。主、客體相交往複，雖欲統計而不可得也。欲望成為一個受人青睞的題目，實在與他的無窮變化形態有關。
（6） 欲望的層次性。
欲望有層次之別。即有高級欲望，也有低級欲望；既有雅的欲望，也有俗的欲望；既有精神欲望，又有物質欲望；既有進攻性欲望，又有自保型欲望；既有功利型欲望，又有道德型欲望；既有群體欲望，又有個體欲望。
然而有層次之別，從精神到物質，就有好多層次；從俗到雅，又有好多層次。何況說，精神不能離開物質而獨存，物質也不能離開精神而發展。但不管如何，層次是一個客觀存在，其詳細內容，作者在“欲望結構”一章中有比較詳細的分析和說明。
（7） 欲望的個體屬性。
人類欲望以個體欲望為細胞，可以說每個欲望都直接產生於個體的主觀要求。雖然這種主觀要求說到底並非是無限自由和永久無序的，但其存在形式，往往以主觀個性形態出現。
個性要求也複雜，就人的主體而言，也是一個結構體。為什麼蔣介石會有這樣的欲望，而毛澤東就有那樣的欲望；為什麼希特勒有那樣的欲望，羅斯福又有這樣的欲望？為什麼白求恩作為加拿人非來中國幫助中國抗日戰爭不可，而中國的汪精衛卻喜歡當漢奸？不用說，這裏邊還有著更深刻的曆史原因和社會原因。
講曆史原因，無論哪種欲望，都是曆史的產物。你讓秦始皇想到宇宙飛船，就荒謬絕倫。因為人是曆史的動物，他不能超越曆史而找到自己的存在時空。但同時代得人，有人向前看，放佛佛眼頓開，光芒萬裏；有人向下看，仿佛手中生睛的楊任，憑你深入地下5000尺，也逃不脫楊先生的兩隻眼睛；有人眼向上看，仿佛“望天”金魚；有人慣於向後看，仿佛頭麵倒生頸上的申公豹。這就和個體本身素質有了直接關係。
講社會性原因，因為人是社會動物，人可以超越自我，卻不能超越人類的社會發展規律。雖然社會環境也是由人類的社會實踐的改造的，但，環境可以改變，規律不能改造。隻有遵循曆史發展規律，才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又等於說，人的欲望本身具有客觀性屬性。
但鳥兒如何飛？大鵬一日同而飛，扶擺直上九萬裏，而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這又是主體素質不同的結果。有人說，大腦不過是加工廠。這自然是對的。殊不知廠與廠也有不同。加工廠也和加工廠有別。有的廠子可以月盈利百萬，有的廠子卻可能年年月月虧損。廠有優劣之別，腦有愚、智之分。有智商200的天才，也有智商40的白癡。何況說，白癡和白癡也有不同，有的白癡，雖生活不能自立，卻在某個方麵有獨到的才能，人稱白癡學者。天才與天才也有不同。天才不去開發，難免生王安石《傷仲永》之歎。天才得到合理開發，就有可能產生出倍於常人的巨大潛能。
由此看來，欲望特與人類個體相關，而個體又是一個結構。人才學主張，人才構成，需要德、智、體、心、質幾個基本方麵，每個方麵又是一個結構。例如德，就包括思想，情操，道德，作風，觀念種種。而種種因素還是一個結構。例如道德，就包括公民道德，家庭道德，職業道德和社會公德。不消說，這些道德本身又可以組成各自的結構，係統論則稱為子係統。智也是如此，智包括才、學、識、技。才即能力。能力可為數種，如記憶能力，觀察能力，思維能力，想象能力，審美能力，社交能力、管理能力和創造能力種種。學即知識結構，知識結構因專業而異，又因人而異，可以千姿百態，變化無窮。識，即認識結構，至少包括方法論，又包括某種經驗、悟性和非智力性因素在內。技即技術結構，包括讀、書、寫、作，讀屬於信息接受法；說是信息輸出法，口頭輸出；寫也是輸出法，卻是書麵輸出；作即操作，內容多了，未可盡述，如開車技術，繪畫技法、電腦操作技術，實驗技術等等。此外還有體，體又包括生理心理兩個大的方麵和很多具體內容，還有氣質與性格，起之多在先天；性格，先天而後天兼而有之。如此複雜的形態組合，其結果千變萬化，令人目不暇接，數不勝數。
而任何一種組合形式都可以構成獨特的欲望類型和欲望形式。現代哲學特別重視主體性研究，實在說，對於人自身的認識，也如同對於客觀世界的認識一樣。現代人類還處在很低的水平。難怪有人對中國氣功讚賞倍至，也難怪有人預言21世紀將是人體科學的世紀。
要研究欲望先要研究人，要研究人就不能脫離於人的個體，這就是欲望個體性屬性研究的意義所在。
（8） 欲望的群體屬性。
欲望雖然直接產生於人類個體的主觀欲望，但人不是單個兒出現的。當個的人，如果隻有一個，那就不能算人，隻能算特別珍奇的稀有動物。
人的個體行為，不能離開群體製約，放佛人的生存發展不能完全脫離生存環境，生活環境，區域環境和社會環境的。
但人的群體性欲望特征又與一般動物的生存特征不同。人類本質上屬於創造性動物，所以，群體屬性的本質不在於生存，而在於創造。
即講創造，必然涉及人類群體的整體質量要求。整體質量如何，關係重大。仿佛近幾年討論現代化進程，一般認為，西方工業，經過了勞動力密集型階段，經曆了資金密集型階段，現在正處在技術密集型階段之中。但作為發展中國家的工業化選擇，直接選擇技術密集型，怕不成。因為你資金的文化環境不適應這種要求，不論三七二十一，一心隻要引入先進設備。設備雖然先進，卻是孤家寡人，結果落落寡歡，連個對象都找不上。全搞勞動力密集型又不成。因為那樣就有可能與先進工業化國家的距離越來越遠。怎麼辦，需要給點研究。人的群體素質如何，事關重大，所以，中國實現現代化，必然要提高全民族的文化水平。
欲望亦如此，如果社會風氣壞了，那麼，就可能葬送不少天才；反之，如果社會風氣清醇，就有可能減少很多犯罪者。
群體好壞，在自身範圍內的影響，往往是致命的，對大的區域環境的影響，也是巨大的。比如美國有矽穀，中國有深圳。矽穀雖小，影響巨大，深圳雖小，同樣影響巨大。
況且說，很多個人欲望，常常不能脫離社會思潮和群體觀念影響。心理學說叫作求同性原則。尤其大的社會行為，往往不是幾個人或者幾十個人可以左右的。比如中國解放戰爭期間的三大戰役，那是幾個人就可以完成的英雄行為嗎？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戰，那也是幾百幾千人可以完成的偉大曆史行為嗎？
個體素質固然重要，群體素質更其重要，如果說不是絕對如此，至少是一般如此。
（9） 欲望的道德屬性
欲望有好有壞，這就是它的道德屬性。好的欲望好極妙極，有人說，一個人總想成為好人的，其心就會變善；而一個人總想成為惡人的，其心也惡。不要說善惡兩個極端，就是讀書與幻想，沿一個方向變得遠了，影響也大。那些看《三俠五義》和現代武俠小說入迷的人，倘若他是個好人，路遇不平，頭一個反映，就是“拔刀相助”。有刀則拔刀，無刀則動手，或者手急眼快，先來一塊大磚頭，其結果，是連自己一塊兒“統統進了班房”。中國古人言“近朱者赤，近墨則黑”，其實，可以叫作：思朱者赤，思墨者黑，思想還不是實踐。但常常不思善舉的人，終歸有幾分危險。
對這個題目，下麵還要專門討論。
（10） 欲望的結構屬性。
人的主體是個結構體，人的群體也是結構體，人的文化環境還是個結構體。欲望實在也不能例外，不但欲望連欲望的屬性還是一個結構體。
而結構有理想結構，又有現實結構。理想結構，方方麵麵都得到充分發展。雖然事實上並無可能，卻可以作為一種憧憬，激勵後人。現實結構總有缺陷。因為有缺陷才可能發展，也因為有缺陷才變得可近可親可愛。實在說，有缺陷的東西總幣盡善盡美的東西更好些。比如我們搞對象，你幹脆別想找一個盡善盡美的人。不用說，那樣的人世界上本沒有，就是有了，我勸您也不要與他成婚。因為和一個洞察一切的人在一起，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以我的經驗，與聰明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生活得往往比較累些。這也可能因為我本人就不是一個聰明人的緣故。既非聰明人，就來個傻子找傻子，自得其樂好了。
順便說一句，本書從頭至尾，都有著結構的影子。因為作者認為，隻有結構合理，才是真的合理；反之，結構性缺陷，往往也就是無法簡單彌補的重大缺憾。
2、 善的、惡的、中性的
欲望不等於行動，仿佛動機也不等於效果。但動機比較與效果有關。好動機引出好效果，合情合理，壞動機引出壞效果，或者壞動機引出好效果，在前者是隻有美好的願望，沒有切實可行的條件，後者則是歪打正著，劉瑾，賈桂為受屈的好人申冤昭雪。
以常理度：好欲望、壞欲望一眼則明——雖然用長在頭上的眼睛看不見欲望的形象，但長在心裏的眼睛卻可以分辨出欲望的好壞。創造欲、道德欲、情愛欲、求知欲，都是良好欲望。占有欲，搶劫欲、奸淫欲、偷盜欲、賭博欲乃至無節製的口腹之欲都是壞欲望。這不需要理論分析，用不著那麼複雜。一個人無緣無故便要殺人，以殺人為樂，這欲望的是非判斷還非得請出道德學，倫理學、社會學、文化學、法律學來才能清楚嗎？
據此看來，好欲望，壞欲望，好像煤炭和白雪一樣的分明。遺憾的是，從好欲望發展到壞欲望，不是從大西洋深穀一下蹦到珠穆朗瑪峰頂上，沒那麼便當。在二者之間，還有幾乎多到無數的高山、高原、丘陵、平原和盆地呢！如果我們把從優到劣的欲望比作一組有濃至淡終於化為無色的顏色圖序，那麼，從最濃處到最淡處，就經過了一個緩緩淡化的過程。在這過程的中間部分，簡直就分辨不出那是濃的（好的）還是淡的（壞的）來了。
事實也是 如此。一些欲望，即不能歸於善類，也不能歸於惡類，不善不惡，不好不壞，這是一個中心的欲望帶。
中性的欲望帶包括那些欲望，如一般的口腹之欲，如一般的愛嘮叨；如一般的喜歡逛商場，逛廟會；如一般的喜歡買些小玩藝，或者喜歡看看夜市；如一般的喜歡隨隨大流等等。
中性欲望的特點，在於沒有明顯的是非界限，同時也沒有明顯的道德特點。它一般並不屬於功利性質。他喜歡這樣，於天地君親師友，個個無傷；即不生財，也不傷財，即不惹事，也不添亂；有小興趣即為之，有大興趣也為之。然而，不是勉強為之，也不是狂熱為之。勉強為之不免索然無味，或者如同嚼蠟；狂熱為之，又不免神魂顛倒，如酲如狂。絕不如此。它不是嚴冬、嚴冬過寒；也不是盛夏，盛夏又太熱。它是春風拂來，地麵上菌菌然升發出來的一片嫩綠，仿佛絨毛織成的地毯一般。它不是狂風、狂風太烈，也不是無風，無風太悶。它是三暑時節，一片柳蔭下的一縷清風，大覺沁人心脾，頓生舒展。它不是漫天大雪，大雪太過濃重，也不是久旱無雨，無雨太過燥急。它是初春的小雪，仿佛落花點點，令人起無可無不可的快樂之情。它不是大笑，大笑傷心，也不是大哭，大哭傷肺。它不過是嫣然一笑，或者淚光一閃，甚至於就是帶著淚花的甜笑。它不是大怒，大怒傷肝；也不是大愁，大愁傷脾。它在不怒不愁之間也仿佛一支夜曲。它不是巨石，巨石令人壓抑，也不是鵝卵，鵝卵令人輕視。它是五柳先生麵前的垂柳，柳雖無奇卻婀娜多姿令人生奇。
這樣的欲望，雖沒有大特色，卻最富代表性，幾乎人人都會有的。它不過是小調料，然而沒了這小調料，就令人產生某些失望，雖然這失望也不過是小失望，但小失望太多，這失望也就大了。比如一老者入餐館，高興之餘，便來兩句感歎，感歎說：老漢一生無所好，所好者，無非美食而已。好美食，豈非人之天性，然而不是好之無邊，一見烤鴨子先兩腳發軟，一見酒瓶便有七分醉意。不是那樣，而是有些小愛好。有了，很好；沒有，也沒大關係。仿佛有人愛吃臭豆腐，有人愛吃回鍋肉，有人愛吃小蔥拌豆腐，有人愛吃東來順的涮羊肉。好不好，隨你。
不僅如此，就是有些欲望，初一看，或許不是好事的，細一想，卻也無傷大雅，大體上就應該劃入中性地帶了。比如據有的研究資料說，男人特別是戀愛中的男人，總好向自己的戀人多說謊，說謊絕非好事，然而，因為太過愛自己的女友，愛得有點下意識地怕自己比不上人家，於是吹噓幾句，既算給女友臉上貼金，也算給自己壯膽，外加增添點戀愛調料。對男人們的這點小毛病，也就不該非用道德的戒尺去打他的屁股了。聞之一笑，也就得了。《讀者文摘》88年第3期上就摘了一篇很有趣的文章，題目為《男人的謊言》。一共講36種情況，其中有這麼幾條：
一條，“男性往往對他們的女性說：我並不介意你以往的羅曼史。無疑，這是一個大謊話，事實上，這帶給他們極大地困擾”。
一條，“如果車子在行駛時突然熄火，盡管男性不知道什麼因由，他們就會撒謊自己曉得修理，因為向女方坦然承認自己的物質，實非大丈夫作風”。
一條，“對於自己害怕的事情，男性都不願意承認。例如他們由於害怕激流不敢遊泳，他們會以溫柔的語氣對女朋友說‘天氣寒冷，小心著涼，還是不要下水吧。’”
說來說去，全是謊話。但這謊話扯得很可愛，即使作戀人或者妻子的知道了這些謊話，也絕不會因此就不愛他們的。這種謊話代表了男子的一種羞怯心裏，而羞怯正是愛情的反映。來年成為夫妻，一多半會白頭偕老，雙雙成為老壽星的。
但要有度，中性地帶受“度”的製約，但凡過“度”，便發生性質變化。例如輕酌小飲，無可厚非，不但無可厚非，厚非也沒理由。因為它在限度之內。一旦過了限度，飲酒便要飲醉，立馬成了缺點；沾酒馬上沒命，這欲望就有點怕人。為著喝酒解饞，連公民道德和家庭責任都不顧了的，這種飲酒欲望，理所當然應該受到嚴厲譴責。
凡是皆有度，過度便成災。仿佛飲食，酸、甜、苦、辣、鹹，調理得當，皆成妙味，一旦過火，就成災難。
此外，創造欲望的優勢，又要考慮環境。國難當頭，第一要事就是救國，第二要事仍是救國，第三要事還是救國。那種情況下，就沒有那麼多時間描眉打鬢，作金屋藏嬌之想。雖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最好是愛國救國抗戰殺敵的壯烈之美才好。但在建設時期，形勢變了，社會環境變了。舊欲望已經實現，人的需求客觀上又發生了變化。再完全按著舊標準判定欲望的是非就不夠了，和平時期的愛美女子，在正常情況下，對於時裝表現總是大有興趣，對於坐在窯洞紡線之類的事情已經淡忘了。雖然這二者在構成文化傳統和民族精神方麵很有些相通的地方。
判定欲望的是非優劣還要受曆史環境的影響。昔時以為是的，今日可能以為非，昔日應該肯定的，今天或者就該否定。雖不能一概而論，大致說來，相去不遠。比如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就他那個時代的現實需要，和中國古代社會發展的曆史需要而言，沒什麼不對。但這需要曆史條件。“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前半句是原因，後半句是結果。現代人看班大姑的《女誡》，大約99%的男子和99 99%的女子都會十分生氣的。很奇怪，班固、班超有著文才武略的英雄人物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姊姊來！可是，班大姑生在那個時代，班女士好寫書，不寫《女誡》、你讓她寫什麼，寫男女平等，寫《安娜、卡列尼娜》，寫《愛情的故事》，寫《梁山伯與祝英台》，寫《紅與黑》，寫《理智之年》，寫《凱旋門》，寫《為了告別的宴會》，行嗎？自然，不是生活在封建時代的人個個都得成為班大姑，比較還有《孔雀東南飛》嗎？但主流如此，神仙也沒法可想。妄圖以今人的小聰明指責古人的大聰明，恰恰說明指責者的淺薄。何況，我們天天在反對淺薄呢！
但這不是說，曆史上正確的東西就永遠正確，恰恰相反，昔時正確的地方，今日很可能就不正確，所以判定欲望是非的標準，其實也在變化的。
盡管如此，作為今時今世，衡量欲望的好壞，沒有一個比較穩定的標準怕不行。或者幹脆就說，這標準非有不可。那麼，需要哪些標準呢？
我的看法，標準可以分為基本標準和具體標準。基本標準隻有一條，就是有利於人類文明事業的進步，落實在當代中國，就是有利於現代化進程。具體標準則包括八個方麵。這八個方麵是，有利於公民利益，有利於科學發展，有利於他人幸福，有利人人格完善，有利於發明創造，有利於審美修養，有利於幸福快樂，有利於身心健康。
利於公民利益。對利於公民利益這句話，這幾年仿佛有些陌生。很多人對“為人民服務”之類的口號已經厭煩，以為與其為人民服務，不如先為自己服務。“師傅領進門，修煉靠個人”。“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有山不妨靠山，無山再求獨立”。以至於人民等等，對不起，有點淡忘了。造成這結果的自然有種種原因。一時間難分解清楚。但是，不講人民利益，無論如何，不是共產黨人的作風，不是現代公民的作風，不是社會主義國家應有的作風。有人說，人民的概念太大太濫，一時弄不清楚，反被人利用，其實，這擔心大可不必。人民利益的反應，本質隻有一種，就是多數人的意見。作為一個國家，則是多數人民代表的意見。自然此事過於紛繁，不可千篇一律。但多數人的意見特別是多數人的意誌應有法律的效應，這是社會主義民主和法製未來進步的方向。利於人民，就是最終多數人的意見。孟夫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杜詩聖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起碼是一種美好的欲望。人是社會動物。若能常常想到自己生活得集體生存的機會，那麼他即使不因此就比別人高尚多少，至少可能比別人活得更充實些。
利於科學發展。傳統中國最少科學觀念，因為儒家傳統好講道德，不好講科學技術。然而，科學事大，事大關天。五四運動的一個理想，就是德、賽二先生，賽先生就是科學。一個小小的個人願望，與科學能有什麼關係？回答說，可以有關係，也可以無關係。要在看你對科學的態度如何？一個崇尚科學的人，他也不一定每時刻不忘科學二字，然而，一有疑難，必向科學請教。欲望一出，就自覺或不自覺（下意識地）要用科學的尺子量上一量。所以，一個會計師，開嘴閉嘴，難離數字。而一個物理學家，行行臥臥，總是不忘物理原則。一個數學家，年深日久，思維定勢，一切對象都希望數學化。自稱數學頭腦，雖有三分呆氣，不失一片天真。欲望或多或少，若沒有一些可靠的數字公式作保證，必不願向前邁出一步。誠然，幹科學的人，不一定樣樣合乎科學，然而有科學意識的人，卻往往就是生活中的高潔者和優勝者。公正地說，現在中國比較落後。其中最為難辦的原因之一，就是科學意識不慎強烈。輟學風是一例，拚命生男孩又是一例，隻看短期效應，不顧長遠利益是一例，隻要增加生產，不問經濟效益是一例，隻管自家得益，不顧環境汙染這一例。例子不少，好多都牽扯到國計民生。中國社會主義建設40年，成績確實很大，如果不是成績很大，為什麼舊中國被人看不起，而新中國卻可以正正堂堂步入世界民族之林：但是，中國的進步雖快，中國的落後現象也很多，缺乏科學意識，便是一個重要方麵。僅以經濟建設為例，58年搞過大躍進，大躍進其實是大冒進。然而，別人一提冒進，馬上不高興。不僅不高興，而且提出超英趕美，畝產糧食1000斤，10000斤。而且有人說，就有人信。中國人真是瘋了。你想一下，一畝地能產10000斤糧食，那將是怎樣一種神話般的景象。一說糧食重要，馬上以糧為綱，一說鋼鐵重要，又提以鋼為綱。而且，好像偌大的一個中國，簡直就是一個960萬平方公裏的寶葫蘆，您要什麼，就有什麼。用手一抓，就是畝產萬斤，再用手一抓，就是幾千萬噸鋼鐵。說句玩笑話，倘若煉鋼煉鐵如此容易，那麼放一個屁都能蹦出鐵屑來，吐一痰都能變成一塊鋼錠了，然而，熱病易發，高燒難退。十年動亂剛剛結束，就又有人急切切地提出幾年幾年時間建10個大慶等等近乎荒唐的經濟計劃。中國的經濟，熱三天，冷二天，一有好的苗頭，馬上暈頭轉向。就是近幾年——經過40年正反兩麵的啟示，才慢慢找到了一條比較可行，分三步走的能夠達到現代化的曆史道路。一個人頭腦發熱，畢竟不算可怕，十億人通通發熱，實在是一件令人驚心動魄的事情。十年動亂，亂的原因，就在於當時的中國人身患熱病，至少是絕大多數的人都成了熱病患者。否則的話，都象所謂“二月逆流”中紀委老帥那樣，都象彭德懷元帥廬山會議所表現的那樣，這動亂一定不會鬧到這個份上。就是“四人幫”再狡猾，再凶惡，他們哪有這麼大本領？由此可知，科學知識普及之難，自覺之難。不唯國家民族大事，就是工作常事，身邊瑣事，往往亦然。一個新的科學成果，真能推廣開來，難了。之所以難，主要不是難在資金上，難在技術上，更主要的是難在思維定勢上。舊思維即已定勢，任你用什麼辦法，也仿佛落入盤絲洞幾位蜘蛛奶奶的大網絡之中，四周一片甜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給你一個死都不覺痛，您說怕人不怕人？即以簡單的生活習慣而言，據今年保護牙齒周期間某家報紙登的一編報道說，十一億中國人口中，至今沒有刷牙習慣的，城市大約有30%左右，農村中竟有70%左右。就是有所謂科學態度的，能夠使用正確方法的，更是寥寥無幾。本人小妹在口腔醫院工作，對至親好友作了統計，統計對象中有工程師，講師，副教授，大學生、中專生、國家幹部、老工人、中年工人和中、小學生。文化程度平均在中專以上。而能夠掌握正確刷牙的方法的人不過20取1，堪稱鳳毛麟角。而得到的報應是，大約4/5的人程度不同地患有齲齒。如此這般，可不令人有些擔驚受怕？並非擔心後怕齲齒也。怕的是這樣的知識結構尚且如此缺少改變不正確習慣的能力，中國人思維定勢的改變，誠可憂也。
刷牙事小，而寫作事大，雖不必大到事關民族存在，卻實在是一件光榮而又責任重大的事業，所謂“倉頡造字，夜有鬼哭”，過爬格子生活的人，生活固然清貧，使命卻很重大。使命重大，說明使命肩負者很光榮，大約以筆墨為生活得人，智商很低的人是極少的吧！思想不開通不開明的人應該也少，然而，改變習慣，同樣為大不易事。比如有報刊介紹西方有借助電腦寫作的，聞此便要搖頭的文人，恐怕不少，至少我們碰到的就不少，甚至連怎麼個借助電腦法都沒弄明白，甚至連普通電腦常識都沒有，也先搖頭，請問這是怎麼回事？縱然知道它的用法，自己並未使用過，搖頭也缺根據。然而，批評的口氣卻大得很，理由也充足的很。嘲笑諷刺，外加幽默，什麼都可以來點。什麼電腦原是人操作的啊！電腦並無感情啊！電腦隻能規範性處理文字，是不能反映作家個性啊！即使能反映個性，也不能反映靈感啊？不靈感便無詩。既然無詩，亦不可能有文，無詩無文，要電腦何用？如此等等。然而，這其實都沒有多少根據，仿佛早些年某些大作家輕視電視創作，以為那是雕蟲小技，全部思電視乃是新的藝術形式，其實恰恰反映了大作家的目光短淺之處。今日（1989年10月9日）讀北京日報，有鄧友梅君的半篇文章，題目叫《文苑吹來電腦風（上）》，從那文章中知道了些許信息。作者說：“我本以為這（電腦寫作）是近來出現的新事，誰知早已風行數年；我本以為這隻是北京青年作家的新風，現在才知道老作家徐遲，中年作家如湛容，青年作家賈魯生，老中之間如韶華……頗有地無分南北，人不分老少，皆在熱心使用電腦之勢。還有更多的作家正在準備學習與使用。陸文夫、張賢亮、張抗抗、陳建功，全都躍躍欲試。我感到盡管這隻是個開端，參與的人也屈指可數，但這一信號，屬於文學構思與科學手段結合的時代開始到來。也許有一天，傳統的文房四寶會變成書法家的專用工具”。我同意鄧友梅先生的見解，而且確信這必定會成為曆史發展的一個方向。電腦能寫書，這是人類的光榮，電腦會寫書的人類提出了挑戰，人類會變得更其聰明。然而，落實到本作者的頭上，還是揮汗如雨，每天堅持手寫10000個字作為生命的紀念。而且還常常得到同行們的恭維和讚賞。但我覺得，後代子孫如果還知道有這麼一位不寫則已，一寫必定“日寫一萬”的怪物存在的話，一定會說這是一個古老的笨鳥。科學意識，不僅自然科學而已，尊重科學的權威，力求按科學法辦事，欲有所為，必須科學，欲無所為，亦須科學，倘能如此，國之幸也，民之幸也，列祖列宗之幸也，炎黃子孫之幸也，人類文明之幸也。
利於他人。利於他人，近乎利於人民，然而二者有不同。
好人之舉，說起來容易，現在有時候說起來也不容易了，好講自我，不講他人，而且理由無數，令人頭暈目眩，簡而言之，有如下種種。
你隻管利他，他不利你咋辦：咋辦？很好辦。不利他就算了。殊不知，那些肯利於他的人，並沒有想著如何如何得到好報。投以木瓜，想著金瓜，這種的人，利他是假，利己是真。你利他，他不利你，不利又待何妨？如果連這一點胸襟都沒有還要侈談現代意識，現代意識早被羞得躲到陰山背後去了。有人說，西方世界就是一個利己世界，人家不照樣發展很快，人民生活比中國老百姓的生活還要好得多嗎？說這話的人，也許是幼稚，也許是天真，也許是真不懂西方曆史，真不了解西方的現實，也許是聽風是雨，或者幹脆裝傻充愣。
西方人並非個個都是利己主義者。馬克思就不是，恩格斯也不是。不僅共產主義的創始人如此，就是他們之前或之後的許多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也不是利己主義者。如此羅斯福總統就不是利己主義者，戴高樂將軍也不是利己主義者，克倫威爾元帥和華盛頓總統、林肯總統也都有一顆高尚的心靈。至少西方近代以來的著名思想家和理論家，他們之中利己主義者，很少很少，利他主義者很多很多。不僅他們嘴上怎麼說的，他們都以自己的行為和品德贏得了周圍的人的尊敬。又比如盧梭，狄德羅，托爾斯泰，斯賓諾莎，洛克，薩特，佛洛依德，歌德，巴爾紮克，普希金，馬克 吐溫，海明威，潘恩，馬拉，羅伯斯比爾，莫爾，歐文，聖西門，羅素，杜威，肖伯納等、更不用說象愛因斯坦和居裏夫人這樣的著名的科學家了。
不論西方東方，那些真正能為社會進步和人民幸福做出卓越貢獻的人，您去看吧，他們99%以上的人都不是利己主義者。
你利他，他害你怎麼辦？怎麼辦？很好辦。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除去極個別的特殊情況下，所謂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是指通過法律程序給害人者以理解所應得的懲罰。
有人說，老實人吃虧，人好被人欺，馬好被人騎。回顧中國曆史，有這種現象，而且，越是善良的人們，受到的傷害還要越大。所以魯迅先生贈大禮提倡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請想一想，連落水狗都要痛而打之，對於咬人的狗，或者還在咬人的狗，或者雖不咬人卻對著咬人的狗大聲汪汪汪以示喝彩的狗，又豈能不痛而打之。三毛去西方留學，一切以忍為尚，結果處處受人欺辱，自己的衣服別人穿，別人的衣服自己洗，地沒人掃，水沒人打，仿佛整個宿舍就是她一個人的，而整個享受就是沒有她一個人的。於是三毛女士，忍無可忍，勃然大怒，以眼還眼，以延緩呀。結果一戰而勝，揚眉吐氣。我自認為不是個氣量狹窄之人，然而每每讀書至此處，總覺得渾身通坦，仿佛小時候第一次聽到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一般。中國人義不受辱，不論這辱來自何方？一概應該把他們頂回去。就是自己的八代祖宗，硬要自己把人格交出來，對不起，那也不行。
但是，畢竟天下人惡人為少，善良人為多。如果因為一條惡狗曾經咬過你一口，你就認定一切狗類全該殺剮，肯定大失公允。不能因為人間有過一隻瘋狗，兩隻瘋狗，咬傷過10個人，死亡了5個人。就發誓把所有軍犬，警犬，馬戲團演出的表演犬、醫院裏的實驗犬、動物園的展覽犬，和牧羊人相依為命的牧羊犬，統統一個不留，全讓他們魂飛魄散，連地獄都去不成。這個恐怕不行。對犬尚且如此，對人尤其不行。
照我的信條，第一人傷害了我，這是第一個人的事。吾非聖賢，有怨必報，但決不因此就認定天下人都是害人者。
第一個人欺騙了我，我自然要給以揭露：吾非宰相，肚內既不能行船，額頭也不能跑馬？但也決不因此就認定天下人都是欺騙者。
第一個人失信於我，我自然要給以抱怨，甚至追究。吾非聖徒，動不動就給對方來個無邊寬容。但也決不因此就認定天下人都是無信者。
於是，我還要繼續相信別人。縱使第二次被傷害，第二次被欺騙，第二次遭失信，我依然繼續相信別人。縱然，相信的結果，使我第三次被傷害，第三次被欺騙，第三次遭失信，我依舊繼續相信別人。如此這般，直到我找到不傷害我，不欺騙我，不失信我的朋友和同事為止。讀者朋友，你給我判斷一下，這樣下去我可以找到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嗎？
如果說能，那麼，種種不快，就一次性地得到了補償。
如果說不能，那麼，若不是我本人是一個不能自覺的壞蛋，就是天下間沒有了好人。天底下不可能沒有好人，我自信本人也絕不是壞蛋。隻要繼續努力，必將獲得成功。
我不說我是一個道德高尚者，此等桂冠避之唯恐不遠，豈敢高攀乎？但我敢說，我未曾以私怨報人，因此，也曾有過很多朋友以真心待我。
你利他，他是壞蛋怎麼辦？比如說，對方是一個慣偷；是一個流氓；是一個遊手好閑者；是一個兩麵三刀口腹蜜劍李林甫式的假閃人；是一個判過刑徒的釋放犯；是一個把別的家庭攪得天昏地黑，自己也沒有成功愛情的遭人白眼者；是一個誰也不敢惹的土混混；是一個高高在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老太爺；是一個浪蕩公子；是一個好酒貪杯者；是一個身患傳染疾病而又不自覺的令人三分討嫌加七分畏懼的病患者；是一個更年期鬧得出了圈得老人；是一個歇斯底裏者；是一個說話快如刀，動不動就來個“惡語傷人六月寒”的女士或先生；是一位小氣鬼；是一個好貪小便宜者；是一個專好傳播閑語碎語的長舌者；是一個戴著有色眼鏡的人；是一個好唱高調，少做實事的空頭藝術家；是一個好給別人起外號又自鳴得意的市井無賴兒；是一個鬱鬱寡歡者；是一個自以為是、又決不肯聽從別人意見的人；是一個現代的小老頭；是一個性格執拗，好壞不分，好話偏當驢肝肺的半吊子；甚至是一塊滾刀肉；是一個隨時都可能成為罪犯的道德敗壞者。對於上述種種，難道我們也應該采取利他主義態度嗎？回答說，不錯，對於他們中的任何一種人都應該采取利他主義態度。不要說這些人，就是明天就要槍斃的罪犯，依然應該給以人道主義的待遇，以使他們的靈魂在升上天堂或落入地獄之前，終於有可能受到些微震顫，以現出些羞慚的顏色。是誰說過，就是天下最壞的人，他心裏其實也明白誰是好人。就讓好人站在他們麵前，照亮一下他們那些可厭可惡可悲可痛的漆黑的靈魂。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