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09章 鹽之街 -briefing- 天地變色之前與之後(1 / 3)

鹽之街

-briefing-

天地變色之前與之後

讓他們邂逅的。是一罐咖啡歐蕾。

坐在午餐爭霸戰即將揭幕的福利社裏,關口由美正在發呆。

“啊!”

聽見販賣機的方向傳來一個錯愕的叫聲,她轉頭看去,便見到一名男隊員伸手在取出口拿東西,從那不知所措的表情看來,那人顯然是買錯了。

她隻是隨便打量一下,那人卻也不經意地往這兒看來,結果視線就這麼對上——正想移開視線的那一刹那,那人竟然和氣地笑了,害她沒法兒不回笑一下。那人的氣質、模樣與神態倒像是個民間企業的職員,以自衛官而言算是少見。起碼不是戰鬥單位的。

“喂……”

那人走向由美,把手上的罐裝飲料擺在她麵前的桌子上。

“不嫌棄的話,這給你吧?我不喜歡喝甜的。”

原來是矮罐裝的咖啡歐蕾。由美也沒有那麼愛喝甜的。但也不討厭就是了。

習慣性地朝對方的襟章瞥了一眼,原來是個下士。比由美這個上兵高了一階。

“哦,那——”

由美從作業服的口袋裏掏出零錢包。

“這個當做我買的好了。”

“不用了。”

下士作勢按下由美的手。

“我做事情常常這樣不小心,總要付點代價才會受到教訓。”

不過是一百二十圓的飲料,怎麼用到“代價”來形容呢?由美忍不住笑了。

“好吧,那就謝囉。”

她輕輕舉起罐子向他敬一敬,下士便笑著走回販賣機重新買過。這一回大概買對了,見他向由美揮揮手,走出了福利社。

故事本來應該到這裏結束的。這兒是多達二千名隊員常駐的練馬營區,偶然在福利社擦肩而過的兩個陌生人不太可能再次巧遇。

所以,第二次的偶然真的很讓她吃驚。

“不嫌棄的話,請你。”

麵前又多了一罐咖啡歐蕾,隻不過這一次是在午餐爭霸熱戰方酣的隊員餐廳裏。抬頭一看,就是那位模樣斯文的下士。

“又買錯?”

“我又恍神。”

八成是買錯時剛好又見到她也在場。下士在由美對麵坐下,打開手上的另一罐黑咖啡。

“這次要考?”

下士指著她擺在餐盤旁的陸上自衛隊士官考試題庫本。

“啊,是呀。”

在自衛隊裏,隻有升到士官以上才有前途可言;二兵到上兵的地位其實和工讀生差不多。想在自衛隊待久一點的,正常途徑就是先考進士官階層;況且由美是以預備士官的身份入隊,這一關升級考更是非過不可,否則離職時連退休金都領不到。

“好拚啊,很少看到人現在就開始準備。”

這位下士的年紀看起來和由美相仿,如果同樣是從預備士官升上來的,那麼他一定更拚,而且還相當優秀才是。

由美聽著有兒不是滋味,答起話來便也少了幾分客氣。

“光會拚也沒什麼好自豪的,況且我已經落榜過一次了。”

“第一次就考上才嚇人啊。我也是第一次時沒考過。”

這麼說來,他是第二次時考上的囉?還是很厲害。由美的心中掠過一絲消沉,不知道自己要考幾次才會通過。

午餐吃完,由美打開那罐咖啡歐蕾。這種飲料在餐後入喉,格外有一股化不開的甜膩,但既然是別人請的,將就點就算了。

“真希望今年能考上……”

近乎自言自語的呢喃,還是引得下士問道:

“你有設定什麼目標嗎?”

“我不想被隊裏同梯的超過。”

反正不是熟人,不用在人家麵前撿好聽的話來說,由美便直率地講出她不服輸的理由。

“我們隊上有個跟我同梯的,又輕浮又白癡又色,要是讓那種蠢貨當上長官把我呼來喚去。我會氣死。”

聽到由美如此口無遮攔,下士噗嗤笑出。

“這怎麼說……你這理由還挺積極的。”

顯然是一番思索後的用字遣詞。

“啊,滿不錯的啊,有個明確的目標。”

忍著笑意講這種話,聽在耳裏就少了點誇讚的感覺,不過由美還是草草點頭說了聲“哪裏”,接著一口氣喝光了那罐咖啡。

她將空罐放到餐桌上,卻見下士逕自取走它。

“我拿去丟。”

正想婉拒,他已經大步走開了。

由美收完了餐盤才想起,她都沒去看那個下士的名牌。

所以在那之後,他有好一陣子都隻是個單位不詳、姓名也不詳的神秘下士。

看名字的機會再度出現在福利社。

出操完,由美決定在回宿舍前找個地方看一下考古題,便選擇福利社。

“不嫌棄的話?”

又是一罐咖啡歐蕾。由美抬頭看去,還是那張斯文的笑臉。

再看他右胸前的名牌,上頭寫著“野阪”,是通訊隊的。

“天啊,第三次了耶。”

她又驚又厭地說道,便見野阪下士難為情的苦笑。

“好像故意要我請你喝咖啡似的。”

聽起來有點像是在刻意解釋,說這一切完全隻是巧合。

“這麼用功啊。”

野阪的眼光落在由美麵前的題庫上。

“在這種地方看書不會分心嗎?”

訓練課程結束後的福利社當然談不上安靜。隊員們都在回宿舍前來這兒放鬆心情、喘口氣。

“我想在回去之前隨便看一下,否則回寢室反而就懶散了。”

主要是因為回寢室免不了會和室友聊天,而她們放在寢室裏的那些雜誌零食也是一大誘惑。自修室永遠都是先到先贏,通常都是那些隻剩最後一次應試機會的老鳥隊員們占去了大部分的位子,像由美這樣的菜鳥考生不太容易搶得到。再者,宿舍裏的女隊員們總是吱吱喳喳,也不會為了誰已經開始用功讀書就安靜下來。

反正再過一個月,宿舍裏就會是清一色的考前氣氛了。

“關口小姐,你很早就開始準備啊?”

“啊,是呀。”

這麼唐突的開問其實還滿引人不快的,幸虧這人態度和善。

初選的通過雖是出乎意料之外,筆試落榜的打擊還是不小,這一點才是由美積極準備考試的真正理由。在這種選考製度裏被評定為“不需要”的感受,不管活到幾歲都難免激發心底的負麵情緒。

由美天生是個不服輸的人,怎麼也不肯用“反正沒幾個人是考第一次就通過的”來自我安慰,明知這種個性是吃虧多過占便宜,偏偏她就是改不了。

“不嫌棄的話,要不要我幫你看看學科?”

這樣的要求也是一個唐突。由美再次望向野阪的臉。

“學科部分其實還滿需要訣竅的,我也是有前輩指點過才知道。所以,你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的話——他每次拿咖啡歐蕾來都是講這一句。

“呃,可是……”

她覺得自己隱約看得出對方心裏在打什麼算盤,卻又覺得這個念頭像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總之腦中有各種思緒交錯,搞得她一時竟答不出來。

“如果你覺得不妥,直說也沒關係。”

這時來上這麼一句又是另一種高明。由美確實想找一個肯為她指導學科的長官,女子宿舍的下士對她們這些菜鳥還是劍拔弩張的,彼此之間的關係更不到可以攀交情問功課的程度。

通常再過一陣子,隊上自然而然就會出現讀書會,由美原打算到時就選一個鑽進去,不過若能先抓到一個家教,心裏當然更踏實。

“就這麼決定?”

若無其事的這一聲追問,不知怎地竟有些催促意味。

“嗯,算是吧。”

順水推舟。

“請多指教。”

這麼說完,便見野阪下士拿起他的黑咖啡罐略略一舉,由美這才拉開咖啡歐蕾的拉環。

就結果而言,野阪這個家教做得十分稱職,學生一遇到瓶頸,他馬上就停下來處理到問題完全解決為止,並且也從不急躁、不硬逼她死背解答,追根究底的耐性甚至比學生還好,這一點倒是令人心生好感。

坦白說,他的指導並不是由美原先預期的“考前必勝講座”,可是他教的都是基礎重點,教法又紮實。由美甚至覺得,就算這一回又落榜(當然最好不要),下次也一定勝券在握。

她算是撿到一個寶了。

訓練課程結束後的福利社家教,就這麼上了一陣子。

野阪偶爾還是會帶著一再買錯的咖啡歐蕾出現。不知為什麼,由美也不好意思明說自己不愛喝甜的。

某天中午,她在餐廳外的販賣機前看到野阪和他的同袍們在一起。野阪在替其他人按飲料按鈕。由美看見的是他的背影,所以他並沒有察覺,而由美自己也很意外,怎麼有辦法隻憑背影就知道是他。

她也要買飲料,所以就站在遠處等他們買完。

男人們的談笑聲隱約傳了過來,大概是在聊各人喜歡的女明星之類。野阪也講了幾個名字,聽不清楚,但是立刻引發周遭一陣議論,隻見野阪辯解似的說:“我就是喜歡有點霸氣的女生嘛……”

是哦,這麼說來不外乎誰誰誰跟誰誰誰那一型的囉。由美腦中浮現二、三個走霸氣風格又受男人歡迎的女明星,怱而想起曾經有人說她就滿像其中的那個誰誰誰……不對,下士中意哪個女明星是他的事,有什麼好在意的。

野阪最後才買自己的。先幫大家買,自己排最後,說是他為人處世的風格也相去不遠。由美不經意地觀望了一會兒——

你怎麼會去按那邊?

黑咖啡在上排左側,野阪要按的卻是在下排的中間。

匡當一聲,鐵罐落下,野阪將它取出,竟是一隻白色的矮罐——正是他常買錯的那一個。

但野阪卻神色自若,笑著拉開拉環,就這麼和同袍們一起走開了。

等他們走遠,由美在販賣機前站定。

“原來哦……”

野阪剛才按的這一區隻有一種白色矮罐。由美從沒想過要買甜飲類,不清楚各種飲料的排列方式,但這兩個口味隔得這麼遠,真有可能三番兩次的買錯嗎?也許就是有人這麼糊塗,眼前這情況卻無疑是——該說是工於心計嗎?不,也許不是。

是我頭腦簡單。

由美不情願地噘起嘴。

操課後的福利社,一樣的喧嘩。他通常都比由美遲一點才出現。

“久等了。”

說著,白鐵罐又被擺在由美麵前。

“我要那個。”

由美指著野阪手裏的黑鐵罐。

“反正你愛喝的好像不是黑咖啡。”

野阪的手指頭停在黑鐵罐的拉環上不動。他愣了好久。

“……服了你。是哪兒穿幫的啊?”

一麵說著,野阪乖乖拿黑罐換了白罐,倒是個幹脆的男人。

“是你頭腦太簡單啦,選這種做法。”

上鉤的我才是頭腦簡單:心中的這份懊惱令由美的口氣也尖酸起來。野阪苦笑著喝了一口咖啡歐蕾,便道:

“其實啊……”

“我沒打算問。”

由美不讓他講下去。她低頭盯著考古題冊,堅決不抬頭。

“我隻想通過陸上自衛隊士官考試,考完之前不打算想別的事——你若想說什麼,麻煩等我考上下士再說。”

“好,多謝。”

可惡。

由美的筆尖都陷進了筆記本的紙頁裏。

在這種時候隻說一句多謝,實在是太對我的胃口了。

“在接續昨天的進度之前……”

“你喜歡黑咖啡?不是因為隻能二選一?”

“對。”

“嗯,那我記住了。”

從此以後,野阪都改帶黑咖啡來給由美。

就在隊裏開始彌漫起考試氣氛時,考古題也都複習完了。

“之後差不多就是這樣,有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就好。”

來問我——聽這語氣,他從明天起就不會再固定到這兒來了。

心裏突然有某種計劃取消的失落感。

“術科項目沒問題?”

“嗯。”

考試快到時,大部分的長官都會稍微指導自己隊上的人,由美所待的武器隊也一樣。

“關口小姐滿擅長術科項目的嘛?”

由美的運動神經本來就好,術科的正步和各種敬禮等基本動作都能做得標準。以女性而言,她的舉槍敬禮或背槍之類的持槍動作也十分利落。

“放心吧!”

見由美沒怎麼答腔,野阪大概看出了她的不安,於是故作輕鬆地說:

“學科保證沒問題。我也不是隻為了占你便宜才來的。”

廢話,我當然知道。白癡。

由美越想越煩躁。若不是為了階級之差,她好想這麼回敬對方。

野阪教得很認真。他若是表現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態度,那麼由美老早就主動喊停了。

“加油。”

稀鬆平常的這麼一句,結束了最後一堂家教課。

雖然她自知有望,陸上自衛隊士官考試的放榜日還是等得人心焦。

有話就等我升上了下士再說——期限雖是由美自己設的,話出口時也許太衝動了點。且不管野阪對由美的想法如何,如今心急的反而是由美;焦急的一方反而讓情況陷於膠著,顯然是她用錯了戰略。

也罷。要是整件事在這段期間就自動煙消雲散,那她也就當做沒發生過這回事了。

偶爾讓他請幾罐黑咖啡、偶爾在相遇時打聲招呼聊幾句。別人大概常見到他們在福利社坐在一起,但若不是為了指導學科這理由,分屬不同部隊的他們原本是不會有交集的。

想東想西地過了半年,一線一櫻的階級章交到了她的手上。

不知道野阪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別著新階級章出勤的第一天中午。

“恭喜。”

準備去販賣機買飲料的由美被一聲道賀給叫住。是野阪。

這時機巧妙得超出了巧合的範圍,顯然他想說的話還在心裏。

由美按了下排中間的按鈕,白色鐵罐滾出來。

“你不是不喝咖啡歐蕾的嗎?”

野阪打趣道,由美徑自把白罐子塞給他:

“家教費。我是托你的福才考上的,謝啦。你要是有話想說,我現在可以聽。要講嗎?”

野阪接過鐵罐,抓了抓頭。

“在這裏講?”

“你不是本來就這麼打算的嗎?”

說是這麼說,他們還是走到離販賣機稍遠的地方。那裏有許多隊員站著聊天,比較不那麼引人注目。

“——唉,都是借口太早被你發現了。”

“所以一開始的那次也不是買錯的吧?”

隻是裝得非常像是不小心買錯而已。

野阪思索了一下,然後開口:

“關口小姐,你知道自己在男性隊員裏還蠻受歡迎的嗎?”

“這種環境嘛。”

在這種女性占絕對少數的環境中,大多數的女隊員都處於熱賣市場。來跟由美提交往的人也不止一個兩個了。

“跟環境無關,是我自己為了你而越來越緊張。我們不同部隊,平時沒有交集,我卻一天到晚聽別人說起有關你的事,好比武器隊的哪個誰已經看上你了之類的。”

這種現象在女隊員裏也差不多,隻差在買賣方市場的立場不同,以及某些要釣金龜婿的女隊員專把目光集中在單身長官的身上,如此而已。

附帶一提,野阪自己也是女隊員們口中的“潛力股”。在同梯的預備士官之中,他算是很早就升上下士的,所以女隊員們私下總是自顧想像起來,說野阪若是就這麼平步青雲,趁早跟他攀交情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