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著多田先生的樣子笑著。
“在曬太陽。”
年輕醫生輕輕地“哼”了一聲。
“趁天氣還沒轉涼快回房間吧。你感冒還沒好呢。”
“啊?”
為什麼他會知道我感冒的事?
這家若葉醫院雖然是家小醫院,但不管怎麼說,患者也有100多人,患者的病症不可能所有醫生都知道,一般隻有主治醫生知道。更何況是剛剛從大學研究生院派來的醫生,更加不可能知道我的病症。而且我是最近得的感冒,真的很奇怪。
醫生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說:
“你還沒反應過來!”
“啊?”
“我呀!”
“夏目醫生!!”
“嗯!”
眼前的美男子微笑著。
“我是不是很帥啊?”
難以置信!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滿臉胡茬,頭發亂糟糟的,看上去就象個邋遢的大叔。
而眼前的這位,明顯是一個溫和的良好青年。頭發修剪得很時尚,稍稍有些長的頭發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臉部輪廓清晰,漂亮的雙眼皮,長長的睫毛,顏色很淡的眼珠,雖然他嘴角上揚微笑的樣子讓人覺得很不爽,但不管怎麼說還是一個美男子。
真火大!
是男人看到他這樣的美男子都會火大。可惡,都會這麼想。
確實是,可惡!
“我去爬山了。”
夏目醫生說。
不對,叫夏目就可以了。
我在心中換了對他的稱呼。
沒有必要在他的名字後麵加“醫生”兩個字。
“是我學生時代就開始的興趣愛好。整整兩個月,把自己關在山裏的小屋,一個人生活。你說,過不過份,我剛下山就叫我來值班。我在山裏待了整整兩個月,沒洗澡,胡子也沒刮,連頭發都沒好好修剪過,把來看急診的小孩都嚇哭了。”
夏目“哈哈哈”地笑了。
“值好班,馬上就去洗了個澡,然後去了理發店。有種從猿人又變回人類的感覺。喂,戎崎,我說的你聽懂了?幹嘛露出這麼恐怖的表情看著我?”
“沒什麼。”
似乎有什麼令他高興的事,他一直笑眯眯的。然後他在我身旁坐了下來。他似乎抽過煙,因為飄來香煙的味道。我看了看坐在我旁邊的夏目,果然超過30歲了。已經到了結了婚,有一兩個小孩都不奇怪的年齡了。但是,他給我的感覺卻非常年輕。或許說是不老吧。
學校裏有時候也會有這樣的老師。率真的性格,比起教師,感覺更像是兄長,很會說話,很受女學生歡迎。
但是我卻很難和這種類型的老師融洽相處。
所以我肯定很難跟夏目相處融洽。
嗯,肯定是這樣的。
不會錯的。
“你是不是和裏香吵架了?”
他突然問道。
“你怎麼知道?”
“裏香跟我抱怨。她真的很生氣,眼睛裏燃燒著怒火。感覺好嚇人。還怒吼著,‘男生都是笨蛋!’她生氣起來真的很恐怖。”
“真的很恐怖!”
我使勁的點頭。
一想到裏香憤怒的眼睛,我就覺得背脊發涼。
“那可是裏香啊!”
但是,我聽到夏目的話,莫名地開始火冒三丈。仔細一想,夏目竟然直呼裏香的名字。被別的男人,而且還是這樣的美男子直呼名字,想想就火大!
“你認識裏香嗎?”
“當然認識啊,我是她的主治醫生啊。”
“主治醫生?那你是心髒科的?”
被我這麼問,夏目似乎很驚訝。
“裏香的病,她告訴你了啊。”
“嗯。”
夏目輕輕歎了口氣。
“真難得啊,裏香會提到自己的病。”
“是嗎?”
“我認識她很久了,從在靜岡的醫院開始,5年了吧,不,6年了。她至今從來沒有和別人提過自己的病。”
“啊?”
“可能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吧。至今也沒有什麼朋友,所以她是很避忌這個吧。”
夏目似乎很高興。
“對裏香來說,你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是一個可以跟她聊聊自己的病的人。以後也要好好和她相處哦。”
他笑得很開心。
我對他改觀了。
也許,他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差勁。
“能有你這麼個朋友,也不錯。”
朋友?他剛才特意強調了“朋友”兩個字。
是我的錯覺嗎?
“朋友真的很重要,無話不說。和戀人不同,戀人和朋友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沒辦法的。說什麼男女之間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那是哄小孩的。你和裏香不就是朋友嗎,對吧!”
我越聽越火大。
難以逾越的鴻溝?
不是戀人?
我和裏香才不是什麼普通的朋友呢!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和裏香的關係絕不是那麼簡單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不是簡單的朋友關係!
等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正瞪著夏目。
他也看著瞪著他的我,厚臉皮地笑著。
“以後也要好好相處哦,作為朋友!”
我前麵還對他改觀了呢,現在又改回來了。
我還是討厭他。
非常討厭!4
這世界上有數不盡的事。非常非常多。我活了17年,從沒有一件一件的數過,也知道數也數不清所以放棄了。
但是!
但是在這些事情中,規模宏大地在眼前發生的事就不一樣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正因為有限度,有些事情是怎麼也無法認可的。
“吃嗎?”
“吃的、吃的。”
“不要急呀。”
“沒關係的。”
“不要急啦。”
我現在非常火大。火大到想要把麵前的椅子踢倒。剛才已經氣得兩次抬起了腳,但都在快爆發的時候忍住了。
我的病房裏現在有4個人。
第一個不用說,是我。
躺在床上,控製著各種情緒。
第二個是司。
站在床邊,曖昧地笑著。
第三個是住在隔壁病房的大學生。
坐在我一直想踢倒的椅子上,翹著他綁著石膏的腳。
真想把他踢翻在地上。
.
第四個是這家夥的女朋友。
站在大學生身邊,手裏拿著叉子,叉子上叉著蛋糕,在喂這家夥吃。
“別吃得太快哦。”
“快讓我吃呀!”
“很好吃的,要細細品味!”
大學生咬了一口蛋糕,啊--,好吃!用近乎撒嬌的聲音叫到。
那女的滿足地笑了,但卻是對著我和司的。
“謝謝你們。但是叫我們來沒關係吧。”
雖然我很急躁,但我還是笑了笑。
“當然沒關係,對吧,司!”
然後狠狠地瞪了司一眼。
司眨了眨眼,點點頭。
“嗯。”
就像木偶一樣點點頭。
而大學生很爽朗地說道:
“這蛋糕烤的真好吃,真的是你做的?明明是男生,竟然去烤蛋糕,你還真怪啊。喂,弓子,快讓我吃呀!”
“啊--”
“啊--”
殺!我在心裏嘀咕著。又狠狠地瞪了造成這樣悲慘局麵的司一眼。
做點心是司的興趣,所以他每次來看我都會帶些自己做的蛋糕、餅幹什麼的。我很喜歡甜點,所以很歡迎司來探病。有時也有失敗的作品,但總的來說,司做點心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但是!
司帶著慰問品來看我的時候,我正和夏目在屋頂上說話。所以,病房是空的。站在空病房,拎著蛋糕的司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隔壁的情侶正好從門前走過。司就和他
們搭上話了,司很喜歡和別人攀談。可以說,對別人從來不抱戒心。在等公車的時候,就和一個不認識的老婆婆聊上了,老婆婆還給了他10個“伊勢名產七越饅
頭”。
見我我一直不回來,他就和他們聊起天來。
“吃蛋糕嗎?”
然後,燃燒著怒火的我--當然是對夏目--回到了病房,就看到那對情侶在我房間親熱地吃蛋糕。
有句話說,愛是盲目的,真是太對了。
我和司雖然就在旁邊。但他們倆卻旁若無人地調情。
“好吃嗎?”
“嗯,好吃。”
“還要麼?”
“還要還要!”
“隻要蛋糕?”
“在小孩麵前,不好吧!哈哈哈!”
“討厭,好色!”
我再也忍不住了,終於叫了出來。
“喂……”
他們兩個一起朝我看過來,調情時的微笑依舊殘留在嘴角。很幸福的樣子。即使旁人看來他們像傻瓜一樣,但是那種不斷湧出的幸福感就像迷幻藥一樣麻痹神經。
看著他們倆這樣的笑容,我把接下來想要說的話全吞進肚子裏。沉默,一秒,兩秒,三秒……
司吸了口氣。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終於回過神來,這樣問道,想蒙混過去。
我們花了幾十分鍾聽完了他們的戀愛故事,充分確認好了自己的愛情的兩人,依舊甜甜蜜蜜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房間裏隻剩我和司了。
“對不起。”
司馬上向我道歉。
“你一直不回來,我就送給他們了。”
我望著天花板說:
“沒事,別介意。”
“那個……”
“怎麼?”
“裕一,我還以為你剛剛一定會發火。”
“嗬嗬。”
確實。
“為什麼沒生氣?”
“我看他們真的很幸福的樣子。”
“幸福?”
“他們倆笑的很開心。我們在旁邊,還能那麼親熱,我是怎麼也做不到的。”
司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般人會覺得很難為情的。”
不是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其實我自己也搞不太明白,隻是看著他們的笑容,就覺得這種幸福真的很珍貴。所以這麼珍貴的瞬間,怎麼也不想破壞。並不是羨慕,也沒想過要效仿。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想的,反正就是不想去破壞。
雖然也想跟司說明我的想法,但最終還是作罷了。
說了也沒用。
如果要我直說,也許我會對大學生說:你病房裏原來住的是一個叫多田的老頭,這老頭狡猾,又好色,在床底下,也就是你睡的那張床底下,堆著很多黃色書刊。
不可能這麼說吧。
我想說的話被埋藏在了我的言語之間了。
所以不能說。
沒說出口的話,難以啟齒的話,都被我藏在了心底。好象那些話都會在我的心裏麵消失,不會再出現了。
這樣,也許會比較好。
“學校那邊怎麼樣了?”
我適當地轉變了話題。
“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特別的。第三學期很無聊,又沒有文化祭和運動會這樣的活動。裕一,你還不能出院嗎?學分沒問題吧?”
“麻煩嘍。”
我開始淌汗了。我已經3個月沒去學校了,而且可能還要住一個月的院。出勤天數肯定不夠,而且缺的課的內容肯定一點都不知道。
“之前班主任川村來過,他狠狠地威嚇過我了。”
“那,重讀?”
重讀。
留級。
多恐怖的字眼。
“本來這樣肯定是要留級的,我的出勤率太低了。但因為是生病造成的,所以還有補救措施。隻要把所有科目的論文交上,所有科目都及格,就不會留級了。”
“太好了。”
司高興得象是自己的事一樣。
“那我們可以一起上三年級了。”
“你是小學生啊!”
我很想厲聲說他。
但是我沒這麼做。我最欣賞司的就是他這點。司和我年紀一樣大,境遇應該和我相似,也應該像我這樣感歎世事,但是他卻能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天真無邪的話。
我做不到。
所以我挺喜歡司的。擁有職業摔跤選手一般的體格,很受女生歡迎,自己卻毫無自覺,喜歡星星和蛋糕,像孩子一樣笑的司,我很喜歡。
但我不會把這話掛在嘴邊。
對於男生,有可以說的話,和不可以說的話。
還有正因為很重要,更不能說的話。
“很難的哦,要把所有科目的論文都交齊的啊。”
我故意大聲感歎著。
“而且,還有考試!”
“努力一下一定可以。我們一起上三年級哦!”
嗯!
我在心中大聲叫著。
“一定要一起上三年級!”
之後,我又繼續向司抱怨著開學的種種艱辛。司微笑著,聽我抱怨。
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麼。
“對了,山西說有東西叫我帶給你。”
然後把手伸進了包裏。
“什麼呀?MD?”
司用他的大手遞給我的是一個橙色的MD。
“他說要向你道歉什麼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那家夥還挺客氣的嘛!”
是因為惹裏香生氣了,而向我道歉的。這家夥還挺不錯的嘛!那時侯我還狠狠揍了他一頓,他竟然還向我道歉。
“山西很厲害呢。”
“厲害?怎麼說。”
“他和東高的不良少年們打了一架。他被5個人圍攻,結果他一個人把他們都擺平了。不過臉被打傷了,很痛的樣子。我一直以為那家夥隻會說大話,這麼看來他還挺勇敢的。”
等一下。
“司,山西的臉被打了,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
沒錯。
那是我打的。
“你該不會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吧?”
“嗯,周圍的人似乎都對他改觀了。”
“川川”
“怎麼了,裕一?”
我凝視著手中的MD。
山西!
這恐怕不是賠罪,而是遮口費吧。5
山西這家夥到底怎麼想的,我一點也不明白。他給我的MD裏麵全塞滿了動漫歌曲。我聽著從耳機裏傳來的熱血沸騰的歌聲,抱著頭。山西,為什麼是動漫歌曲?
“GO! GO!
COCOGO!
前進!
戰鬥!
把他們打飛!
一定要贏!
不要輸!
把他們打飛!”
動漫歌曲!經典的類型!而且還是十年前的名曲。我被歌裏的叫聲吵得頭痛欲裂。山西讓我聽這個難道別有用心,我忍著繼續聽了下去。
第二首還是動漫歌曲。
第三首也是。
聽到一半,我關掉隨身聽。
“川川’,
從隨身聽裏取出橙色的MD,朝垃圾筒的方向丟去。
MD砸在牆壁上,然後漂亮地掉進了垃圾筒,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這世上,莫名其妙的事還真多。
比如夏目。
臉長的帥,但個性惡劣。而且還是裏香的主治醫生。
比如山西。
那麼自大,那麼輕浮,但是卻越來越有人氣。
比如這MD。
裏麵錄的竟然是這樣的歌。
我朝窗外看去,有如春天般的陽光從窗外麵照射進來。我呆呆地看著那陽光。那時侯也是冬天。也是被這樣的陽光照射著。我忍著劇痛,在地上匍匐著,明明是冬天,為什麼背上是暖的?
我回憶起了過去。
對。
那是過去的事。
我曾經有一次和父親大打出手。父親是在我14歲的時候去世的,而那次是在3年前。和大人打架必須要有能和對方勢均力敵的實力才行。十歲的孩子和大人打架,就算再怎麼恨對方,也不可能打得成架。也就是被大人打一頓,然後結束。
我很了解。
為什麼,因為我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體體會著。
九歲的時候--
被一巴掌打得流鼻血,結束。
十歲的時候--
和一年前沒多大差別。
十一歲的時候--
春天開始,我長高了很多。以前夠不到的最高的單杠也能輕鬆夠到,而且還能翻轉上去了。一旦和父親發生口角,還是會一如既往怒氣衝衝地找父親挑戰。結果還是被一巴掌打敗。
那時候,我其實並不是那種老是惡作劇,一天到晚被家長大聲責罵的壞孩子。隻能說不是個乖小孩。
接著,我鬱悶地迎來了我的14歲。
那一年,父親做了件很過分的事。他把母親一個月辛苦打工賺來的錢一分不剩地全拿去賭馬了。當然,父親輸了,輸得精光。一個月的生活費就因為7場賽馬比賽一下子全泡湯了,母親哭得眼睛都腫了。看著在房間的角落裏蜷縮成一團的母親,心中有種莫名的東西湧了出來。
我並沒有戀母情節。
反而對母親有些厭煩。
畢竟我這年齡的男孩都是這樣的。
我自己都不明白這莫名的怒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沒有必要尋根問底這怒氣是因何而起,我隻是飛也似地向父親跑去。
父親在狹小的院子裏抽煙。
那時候,我已經不再叫父親“老頭子”,
“老爹”,
“爸爸”之類的,都是叫“喂”、“唉”之類的。
那時我也像往常一樣,
“喂!”
叫了一聲。
父親用他黯淡的眼睛看著我。
“幹嘛?”
“還錢!”
我怒吼著!
我本並不打算這樣的,但等我意識到時,已經在扯著嗓子叫。
“叫你還錢!”
“我哪有錢啊!全沒了!”
“你用掉了吧!”
“我說了沒錢了!”
“還錢!”
父親把煙蒂丟在地上。父親腦子裏根本就沒有“禮節”這個詞,老是把煙蒂丟在院子裏。
“喂,你說什麼!”
父親的聲音變得很低沉。
“你怎麼跟父母說話的。”
連我自己都很意外,雖然我已經被怒氣衝昏了頭,但腦中的某個部分仍保持著冷靜。那時候的我不但體格健壯了起來,連變聲都變好了。隻是和父親比起來還是相差了一大截,手臂還沒父親一半粗,要是真和父親打起來,肯定會被打得很慘。
隻能突襲了!
我仍然清醒的那部分腦子這麼想。父親把兩隻手插進了褲袋裏。我得試試,就是現在!
父親正要把手從褲袋裏拿出來的時候,我從簷廊上跳了下來。
“呀~!”
孤注一擲的落地踢。
連我自己都很驚訝,竟然進展得這麼順利。我的腿直直的踢了出去,身體也完全舒展開了,我就象一支箭,直直地擊中了父親的肚子。完全出其不意。父親的腹部深深下陷,嘴裏發出了好象什麼被弄碎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