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目的就是想讓她感到內疚。
裏香相當固執,不過也有心軟的一麵,隻是平時沒有表現出來。總而言之,處理人際關係大有問題。
如果正常去學校,無論是誰,人際關係的處理方麵都會得到磨練。
可是,裏香一直沒去上學。
無法磨練。
不太了解裏香的人,會說她任性一一嗯,的確很任性,難以應付--確實難以應付,狂妄自大一一這可不對,裏香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被人指責自己讓人家受傷,心底應該覺得有些傷心。
“裏香,聽我說。都是我的錯。而且,那黃……不,那本書是我代夏目醫生保管一一”
“啊一,找到了!”
身後傳來人聲。
亞希子的聲音
“那輪椅,現在人家要用耶!笨蛋裕一,別隨便拿出去用!
“啊,亞希子!那,那是一一”
我慌張地盯著朝我走來的亞希子,又望向裏香,接著又轉頭看亞希子,望向裏香一一
裏香的眼裏燃燒著熊熊怒火。
“笨蛋裕一。”
她用食指戳著我胸口。
“咦?”
輪椅轉了個方向,開始滑出去。胸口一陣騷動。這是……這感覺是……所謂的不祥之兆?
我看向後方。
下坡台階就在眼前。
“嗚啊一一!!”
想從輪椅上跳下來,可是已經遲了。
咚,咚咚一一!!
伴隨著巨響,我與輪椅雙雙從台階上滾落。手臂、腳、肩膀、頭都撞到了。
等我意識到時,人已經倒在樓梯平台上。
輪椅就橫躺在我身旁,車輪喀啦喀啦空轉。
“裕一!還活著嗎?!”
樓梯上,亞希子叫著。
我就這樣躺在地上,盯著天花板。純白的天花板。樓梯平台意外的高。午後的陽光從狹長的窗口照射進來,那光柱中無數塵埃在飛舞。滴溜溜,輕飄飄地飛舞著。也許人的心情正像那塵埃,也許也在滴溜溜,輕飄飄地飛舞著,連思考的事也不知飛到那裏去了。
亞希子咚咚咚衝下來。
“裕一!”
探頭看我的臉。
“還活著嗎?”
稍舉起右手,搖晃著我的身體。
我無力地自言自捂。
“不……我死了……”
夏目吾郎毫無疑問是個成年人。既然是成年人,吸煙當然沒什麼關係。可是醫院裏當然也禁煙。像不良高中生般躲在廁所抽……算了,偶爾懷念一下從前也不錯……
一般情況下,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難得抽支煙。換個好心情。因此,夏目吾郎正在樓頂抽煙。牌子叫做“short
piece”,味道很不錯。不過對身體有害。
夏目一個人自言自語。
“真自在……”
伊勢的街道在眼前伸展開去。
鄉下地方嘛。
十萬人口在三重縣來說是可以被稱為中心城市的規模。不過,夏目長大的城市是個人口數百萬的大都市。與之相比……不,連比較的力氣都省了。
車站前的商店街蕭條衰敗。
百貨公司僅存一家,瀕臨倒閉。
遊樂園?
沒有,說清楚點就是沒有。
小的電影院有兩、三家。稍微熱映的電影肯定不會上映。
自己會來這種鄉下地方,真連想都沒想過。
“算了,管他呢。”
又在那裏自言自語。
對,什麼都無所謂了。鄉下,市級醫院,沒像樣的電影院,車站前的小飯店煩人地招攬客人,都不關自己的事。
一支煙抽完了,接著第二支。他把煙叼在嘴裏,到處找打火機。右邊的口袋,沒有。左邊口袋,沒有。也許是掉在哪裏了,他有些焦急。想起自己剛用過打火機,應
該在某個地方。找到了.在右邊的口袋裏。顏色素雅的石油打火機。點上火,深深吸了口煙,深深地想到所有的毒在攻擊自己的肺和氣管。煙草的危害不能小看,口
腔癌的發病率,吸煙者比非吸煙者高三倍、食道癌高兩倍、肺癌高四倍,至於咽喉癌,竟然高達三十二倍。話雖如此,他並不打算戒煙。大概是自己想求死吧……
一直,盯著打火機看。
“嘴巴說叫我戒煙,為什麼還送我打火機?”
最近,自言自語似乎成了癖好。
第二支煙快吸完,是回去工作的時候了。這時,樓頂的門開了。正想是誰,原來是護士穀崎亞希子。
雖然性格過分好強,可是個十足的美人。
“你好啊。”
他裝作開朗的樣子,打招呼。
穀崎眯起眼睛,浮現出不愉快的表情。真老實。雖然他並不討厭誠實的女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來。
“sp(short
piece)嗎?”
“是啊。”
“對身體不好。”
好象相當討厭他嘛。
穀崎倚著欄杆,從口袋掏出“seven
star”。
“什麼啊。你也是來吸煙的啊。是seven
star嗎?和我這牌子差不多麼。”
“你那煙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比我的高出一倍哦。好象。”
穀崎說完,就閉口抽起煙來。熟練的姿勢,用手指夾著煙,稍微傾斜吸上一口。大概年輕時就開始抽的吧。從其他護士那裏也略有耳聞,她以前好象是暴走族。原來如此。
“我說,穀崎?”
“什麼?”
“你,難道很討厭我?”
被一道可怕的視線瞪了。
有如此銳利眼神的女人可不多見。
“沒錯。”
簡潔明了。
“對你沒什麼好感。”
“為什麼啊?”
又被瞪了。
那視線,讓他背脊陣陣發涼。這可不是開玩笑。沒有經過血肉橫飛的戰場,是不會有這種眼神的。年輕的時候.曾在小酒館和黑道的人發生過糾紛。當時,擺平了這事的店裏的歐巴桑,正好也露出過這種眼神。
“首先,有人會問得這麼直接嗎?”
“嗯。”
“還有,明明在討論這種話題還笑眯眯的。”
“原來如此。”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戲弄裕一我非常不爽。他們好不容易能和好了,你偏偏在那邊搞破壞。裕一受不了,裏香也受不了。”
“是嗎?”
“為什麼要做那麼過分的事?”
原暴走族的護士又狠狠瞪了他。真是個好強的女人。好象不知道“恐怖”這詞的含義似的。稍微回瞪過去,她也不膽怯。所以他隻好轉移視線,望向天上。藍藍的天
空微微泛白,萬裏無雲。從神話時代保護街道至今的群山,為了不被高樓擋住,在遠處延伸開來,遙遙可見。少年的叫聲傳來。緊接著,是淒厲的悲鳴。看樣子少年
在繼續與病魔作鬥爭。頑強的家夥。沒想到竟是這麼的頑強。
“沒什麼。沒什麼理由。”
“那麼,夏目醫生隻是愛惡作劇嘍?”
“大概吧。”
“你笑什麼?”
“是什麼呢?”
穀崎咬牙切齒。皺著臉。護士帽後麵露出的頭發蓬亂。護士帽也有點歪了。啊,真麻煩,他說。
“敬語就不用了。你簡直差勁到了極點。戲弄小孩有什麼好開心的。裕一他雖然是個傻瓜,可是個好孩子。裏香不也是這樣嗎?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不好嗎?”
“你!既然是主治醫生,就應該明白吧。裏香……已經是那樣的身體了。能維持到什麼時候沒人知道。那兩個孩子能在一起的時間剩下不多了。你連那僅有的時間都要剝奪,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是知道,還要做出那種事的,對吧?”
“是啊。”
“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穀崎開始動真格了。他想,這下可糟了。背脊的涼意比剛才更甚,尤如在走鋼絲一樣。一不小心說錯話,就會倒栽蔥摔下去。心裏的某個角落,有另一個自己正以此為樂。真能筆直摔下去,就這樣死了就好了。會有多麼輕鬆啊。那以此為樂的自己,開口了。
“因為很開心。”
“你一一!!”
話音剛落,配合腰和膝蓋以下的動作,堪稱完美。動作太快,雖然它的軌道難以預測,可他還是能夠避開。不過,剛才那個覺得事情發展很有趣的自己隻是站在那裏。
強烈的一記側踢正中左腿!
劇烈的疼痛。他不禁笑出聲。抱著腿,蹲在地上的他,臉上浮現笑容。嘿嘿,他還在笑著。也許是痛得發了瘋也說不定。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
“你這混蛋!”
剛想她是不是來安慰一下受傷的人,可她絲毫不理他,好象正打算離開。啊,話說回來,多麼有趣的女人啊。太棒了。
“喂,喂……穀崎……”
由於疼痛無法繼續說下去,更沒力氣抬頭,隻是忍耐著痛楚。不過憑著氣息知道,原暴走族的護士腳步停下來了。
“我去……說服……裏香……”
“說服?”
詫異的聲音。
嗯,他點頭。
“勸她和戎崎……重歸於好……,裏香……她很聽我的話……,不管怎麼說,我們認識好久了……”
“天要下紅雨了嗎?”
“因,因為……好玩啊……”
“川川”
“喂,喂……你的側踢很漂亮啊……我痛得要死……還以為會斷呢……”
“川川”
“真的……很痛……”
他倒在地上,就這樣看著穀崎的臉。穀崎的臉上猶疑不決,呆立在那裏。他朝她一笑,她當然不可能還笑給他。
啊,是嗎。
望著泛白的天空,夏目想。
我隻想給自己懲罰啊。
風吹著。
安適、悠閑地吹著。
今天意外的很暖和,空氣中洋溢著春天的味道。在我們停下腳步的期間,季節確實在變換。搖擺、變化。再過一個月,就能聽到真正的春天的腳步聲。
不過,好寂寞……
孤身一人的自己,忍受孤單的自己,陶醉在自我滿足中。一般在電視劇裏,不是都會出現孤獨、空虛的敵人嗎?對,在屋頂上吹著風的我,就是這麼帥!
“哎……”
無聊。
好無聊。
不管怎麼耍酷,現在的我隻是個被女朋友甩掉的可悲男人。宛如被淋得濕透的喪家犬。把孤獨當成帥,真是天大的錯誤。虛張聲勢罷了。我寂寞得受不了,想在裏香身邊,想聽她聲音,想和她說話,想碰觸她。
光想著這些事,我的眼淚就出來了。
“哎……”
隻剩下歎氣聲。
自己竟然是這麼怯懦的男人,以前連想都沒想到過。不過,也不認為自己很堅強。一次也沒有。小學時,曾掉進陰溝大哭一場,邊被大型犬追趕著邊哭鼻子。害怕被同伴排擠,而去排擠其他人。
我一點也不強。
即使不想知道,現在的我也很清楚這一事實。
可是,軟弱的自己血淋淋地擺在眼前……並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
啊,一點都不愉快。
“哎……”
天空藍又高。
伸出雙手也夠不著。
遠處有拱頂的商店街。快倒閉的百貨公司的藍招牌。不遠處茂密的神宮森林映人眼簾。世界無限擴展,渺小的我心懷微不足道的痛苦和欲望,站立著。
一但抱有如此想法,就會察覺到少許空虛和安慰。
“想變得堅強。”
誰都聽不見。我小聲喃喃自語。
我想變堅強。
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堅強。
咳咳一一
幹咳。
背後。
我反射性地看向身後。隨後又反射性地轉過身。背著手抓好欄杆,眼睛睜得大大的。
是裏香。
睡衣外麵罩了件開襟毛衣,站在那裏。
我當場凍住,不知該如何是好,裏香也和我一樣楞住了。不過,她的樣子很奇怪,並不是發怒。何止如此,看上去和我一樣遲疑。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裏香。
“那,那個……”
害羞地躲開我的視線。
“天,天氣不錯。”
“嗯,嗯……”
“很暖和啊。”
“是,是啊。”
“風也很舒服。”
“嗯,嗯。”
話到這兒斷了。一瞬間,裏香別到一邊的視線回到我身上。與她視線交會的刹那,胸口深處有什麼在變化。我醒悟了,這雙眼睛、這視線,正是我一直想要的東西。
無法用語言表達,毫無道理,隻是感覺。隻要裏香陪在身邊,心頭就會湧上一股不知名的東西。像泉水般,把心浸泡在裏麵。
裏香又轉移視線。
那不是拒絕,我的直覺告訴我。裏香既沒離去,也沒生氣,站在我眼前。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裏香。
是什麼呢……?
雖然自己也不太清楚,可是有股不可思議的感情吞沒了我。
不久,裏香往前跨了一步。一步、兩步一一,慢慢靠近我。我不由屏住呼吸。裏香一向捉摸不定,我猜不透她想做什麼。甚至可能會突然衝上來打我。
可是,裏香隻是來到我身邊,靠在欄杆上。
“裕一,我討厭你。”
“…………”
“傻瓜一個,又羅嗦……又色。”
“…………”
“討厭。”
也許我應該賭上男人的尊嚴反駁,可我沒有。不可思議的是,她嘴巴上痛罵我,聲音卻完全沒有生氣的跡象。
不如說是在鬧別扭。而且,我確實是個傻瓜,話又多……又有點色。
“對不起。”
“道個歉就行了嗎?”
’
“對不起。”
“嗯。”
裏香點點頭。
她說“嗯”?
算是接受我的賠罪了?
我不禁再次道歉。
“對不起。”
“嗯。”
又點點頭。
“我不會再讓你難過了。”
“當然的吧。”
“是,是啊。哈哈哈,這是當然的。”
裏香瞥了我一眼。
看到她的臉,我清楚地明白了。
裏香在害羞。
“裕一,我討厭你。”
難以想象。聽到她說討厭,我的心逐漸被填滿。充滿了溫暖的東西。整個世界都屬於自己。什麼事都能做到。堆積如山的報告,也能用一天時間完成。我調整姿勢,與裏香一樣,依靠在欄杆上。
“我快死了。”
“死?為什麼?”
太幸福了,我暗想,可說不出口。
多難為情。
“真的很辛苦呢。”
“…………”
“啊啊。太好了。”
我感慨地說。
裏香撲哧一笑。
“真沒出息,裕一”
“不行嗎?”
“不是不行……”
“那不就好了。”
“啊,將錯就錯吧。”
“複活嘍,複活嘍。”
“剛才還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沒這回事。”
“再逗你一下肯定哭出來哦。”
“我很善良的呦。”
“善良……自己說的嗎?”
“是事實啊。一一哦,有飛機。”
“咦?哪裏哪裏?”
“看,神宮的那邊。飛機後拖著雲呢。”
“真的耶。飛去哪裏呢?”
“哪裏呢。去國外就好了。”
“奇怪,又不是裕一你坐在上麵。”
“不是很好嗎?去遠方。”
“遠方嗎?”
“想去天涯海角啊。”
我和裏香說著漫無邊際的話。我稍稍開個玩笑,她就嘻嘻笑個不停。像傻瓜一樣不斷重複。聽到她的聲音,我就已經很幸福了。
這樣的時光。
她的聲音。
溫暖。
溫柔。
分開之後才發現那是多麼珍貴的東西。絕不能失去一一
是寶物。
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什麼嘛。”
裏香害羞地說。
“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嗯,不由自主。”
“肯定在想色色的事情了吧。”
“為什麼這麼說啊。”
“哼!”
鬧別扭的臉太過可愛,我笑了。
“裏香。”
“嗯?”
“為什麼肯原諒我了?我以為僵局會一直保持下去。”
“所以說一一”
“咦?”
“夏目醫生他要我原諒你。”
聽到意想不到的名字,我嚇了一跳。
夏目?
那家夥?
心底開始翻騰。
“夏目就是外科的那個夏目?”
“對啊。還會有誰。”
“是你的主治醫生?”
“住以前那個醫院時,夏目醫生一直為我診療。有五年了吧。夏目醫生調來這裏,於是我也轉來了。”
“就是說你是隨夏目來的?”
“恩。”
是什麼呢。胸口很不舒服。剛才的幸福早已被吹跑。裏香之所以會原諒我,是因為夏目對她這麼說的關係。隻要是夏目的話,裏香都聽。剛才的幸福,全都是托那家夥的福。至高的幸福就這麼消失了。
“怎麼了,裕一?”
“那家夥這麼勸你,你就來和我說話了?”
“對啊。”
裏香點頭道。
“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哦。”
一定是玩笑。為了掩飾難為情。雖然這麼想,可另一個自己卻正麵接受了裏香的話,並為之受傷。存在另一個因嫉妒而發狂的自己。無聊的感情。我也十分明白。無
論拜托誰,無論做出什麼犧牲,隻要能和裏香和好,我什麼都無所謂。可是,我笑不出來。好奇怪。發神經了吧。你是渺小的人類,對著自己大叫,可聲音卻被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