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ZERO(1 / 1)

深司一直覺得自己人生開始的地方應該是十六歲那年暑假坐上的綠皮火車。

彼時仍是少年的他別扭地穿著之前就讀的那所東京私校的製服,緊縛刻板的衣服和母親嚴厲的目光讓沉默的汗水爬滿了他周身,在炎熱的夏陽和咣當作響的車座的夾縫間,唯一能讓他自如選擇的動作隻有抬頭和低頭。

抬頭,讓汗水順著臉頰滑入衣領;低頭,透過濡濕的睫毛,沒有焦點的眼睛總會瞥見喉間的領結。盡管他並沒有多麼喜歡之前就讀的學校,然而刻骨的孤獨感混合著即將被拋棄的恐慌還是如海潮般鋪天蓋地向他襲來。

坐在他對麵的母親早已不複往昔的盛年,昔日華美燦爛的容顏如今凋謝如塵。她緊閉雙唇,緊鎖眉頭,滿目恨愁化作道道刻骨的皺褶,橫亙在她與自己的兒子之間。

這對母子在這趟旅途中依舊毫無交流,一如數年來的每一日。偶爾打破這深海一般沉默的,便是麵色蒼白的深司捂嘴壓抑的低咳聲。

這聲咳嗽也是他們開始這趟旅途的目的。

火車的終點是深司母親在鄉下的娘家,也是深司的外婆一直居住的小鎮。這所離東京數千公裏以外的寧靜小鎮,可以讓一個年幼的孩子的宿疾得到治愈,但遠不能治愈年輕母親的心碎。她與自己丈夫糾纏已久的婚姻終於在在兩個月前土崩瓦解,與之如噩夢般如影隨形的是不倫的醜聞和上司那聲平淡的“你辭職吧”。曾經引以為豪的愛情和事業終結在短短的數月間,無路可退滿目蒼夷的她就算逃回昔日的家鄉也再難尋溫暖。

而這一切,對於當時那個仍在死死盯著自己領結的深司而言,是遙遠的“肮髒而混亂的大人世界”的事情。他隻知道火車停靠的地方沒有東京那灰暗擁擠的站台,滿目的綠蔭和清脆的蟬鳴讓他的世界從黑白刹那間變成彩色。

他仿佛夢遊般地搖晃著跳下火車向前走去,走向那個草木芬芳鳥鳴碧樹的理想鄉,直至轟鳴的汽笛讓他回過頭去。

他的母親仍舊立在他們座位的窗前,隔著朦朧不清的玻璃,他仿佛看到她的麵頰上有晶瑩的光芒在閃動。母親的嘴動了動,但在他能夠讀出那簡短的口型之前,火車便嘶鳴著毫不留情地帶走了她。

被母親拋下的深司茫然無措地呆立在原地,直到有溫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你是深司吧?”將手搭在他肩膀上的少年有著健康的笑容和蓬勃的生氣:“我來接你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母親。

亦是第一次見到透,他的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