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最美的意外》(3 / 3)

走出店門的時候,刮起一陣肅殺的晚風。街燈下的黃葉,翻卷飄搖。

周騫第一次覺得這樣寂寞的夜晚很美。

再一次見到江暮遙是一個下雨的傍晚。路上堵車,周騫有耐心地在車裏放著輕音樂。手機隔著口袋震動許久,一個陌生的號碼,忽然間,周騫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直覺,話音響起便應驗:“怎麼,周騫?幾日不見,你這麼想我,有沒有到寢食難安的程度呢?”

“江老板,你也算是處心積慮了。這個賭局,我輸得起。你現在在哪兒?”

幾秒的沉默後:“........等你回來便能見到我了。”即便是這種時候,江暮遙也還是不忘要故弄玄虛一番。

二十分鍾後車駛進小區,周騫終於看到了謎底:他坐在路邊的長凳上,整個人溶在雨幕裏。取了把傘下車,他有那麼一分鍾定在原地,迷戀地把這一幕牢牢地印在自己的視野裏。江暮遙穿一件黑色的襯衫,雨水的浸潤朦朧地勾勒出薄衣下蒼白的肌理;藍色的緊身牛仔褲,鋥亮有型的皮靴。

他站起來一點點靠近,周騫幻視般地捕捉到他眼底的一抹淡紫,嘴角的淺笑冷豔至極。

“沒想到雨越下越大了。”江暮遙很自然地同他分享同一把傘,促狹的距離讓溫度上升,“不介意先送我回去吧?”

“不怕引狼入室麼?”

“這正是我的目的所在。”江暮遙瀟灑地從周騫手裏奪過雨傘,留下一個背影供他追隨。

不過兩百米之遙,周騫方才知道他就住在與自己相對的那幢樓裏,一套極其寬敞卻用黑白的色調裝飾得過分素雅的單身公寓。、

江暮遙去泡咖啡,任由他到處參觀。周騫瞥見臥室的一麵牆上貼滿了主人的個人寫真,那些造型各異的人像每一幅看來都是一次華麗的視覺享受。他在一張簡單的沙發椅上坐下,麵前仿佛是一個無形的黑洞,吞噬著每一寸目光。瞬間的眩暈讓他用力捏了捏眉心。

江暮遙把咖啡杯放下,輕輕拍了拍他:“怎麼,這堵牆會讓人犯困麼?”

周騫輕笑:“當然不是,隻是在疑心看久了會不會慢性中毒。你很懂得欣賞自己。”

“你是在諷刺我自戀麼?”江暮遙似乎並不介意地在他麵前褪去濕透的衣衫,“人或多或少都會有自戀情結,隻是程度深淺不同罷了。對於我而言,這麼做的意義更多的是在於紀念。時間太過殘忍,再美的軀殼都經不起它的消磨,一過保質期便腐敗。如今我隻能無力地看著這些紀念品,最好的年代已經從我生命中永遠地逝去了。”

周騫從鏡子的反射裏清晰地看見他裸露的、蒼白的身體,近乎完美的體態,無疑是來自上帝的恩寵,“如此說來,像我這樣上了年紀的人實在是不應該照鏡子,歲月的痕跡隻會徒增絕望。”

“最極端的時候我想過死,生命終結在最好的時光,想起來很美,卻也可笑。人不該在命運麵前如此懦弱,成長和閱曆會使人變得更有質感。周騫,你被時間照顧得很好。”

“你看到的不過是表麵的那層虛假罷了。我的回憶大多被世俗的陰影所籠罩,大概已經忘了為自己活是什麼感覺。”周騫見證著鏡子裏的人形慢慢放大,彎下身,輕柔的擁抱,“還是穿上衣服吧,你的身體很冷。”

“你不敢看我,是對我的尊重,還是.......你對我根本沒興趣?”江暮遙鬆開手,轉身換上了一身休閑的家居服。

“你多慮了,我不是那種會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花時間的人.......”

“那你是想以事實來告訴我你是個正人君子?”江暮遙把身體蜷在偌大的床上,鬼魅地看著他,語氣裏盡是調侃。

周騫明顯地感到這一刻的進退兩難,他從來都不是甘於被動的人。無關乎道德或是別的什麼,隻是他要的遠不止於性。對一個並無抵抗念頭的人付諸行動並不難,周騫站在床頭,扣住他的雙腕往後一送,江暮遙的後腦勺撞在柔軟的枕頭上,輕笑著仰麵看他:“感謝捧場,有生以來第一次倒追,我以為功虧一簣。”

周騫的手指撫過手腕上那道刺眼的傷痕:“死亡來時是一種什麼感覺?”

江暮遙沉默了一會兒,眼底漸漸浮出一層陰霾:“冷....絕望....解脫....想聽這個無聊的故事麼?”

“如果你願意說。”

“十年前,有個男孩背景離鄉來到這座大城市上學,一次偶然的機會被星探發覺做起了兼職模特,很快便愛上了那種被閃光燈包圍的感覺。不久以後他認識了一個年輕個性的攝影師,這個攝影師瘋狂地愛戀著他,愛戀他的身體。他深知如何用鏡頭記錄這具身體最美的瞬間,角度、光影,絲毫不差。他用一個愛情的謊言完整地擁有了這個男孩,體貼入微和所有華麗的語言都不過是滿足欲望的籌碼罷了。男孩第一次陷入了溫柔的陷阱,癡傻地認為該用自己的一切來回報這荒唐的愛情。他甚至不會抵抗他粗暴的性虐。兩年以後的某一天攝影師把屬於男孩所有的東西扔了出去,他對這具身體已經厭倦了,它已不複初時的青澀和美好,歲月會把它越變越醜。他瘋癲地衝男孩吼叫,所有殘忍的真相都在那一刻見了天日。他不斷地用各種方式折磨他,看他在欲望的邊緣生不如死、痛苦掙紮的表情,以此獲得變態的視覺享受。他愛上的隻不過是這具因破壞而美麗的身體,而現在它已經被時間洗去了所有的光輝,喪失了利用的價值。”

“男孩把自己關在漆黑的小屋裏整整三天三夜,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所遺棄了。存在的價值、他所引以為傲的東西不過隻是曇花一現罷了,生命的意義變得微不足道。他用一把已經微微生鏽的刀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下又一下,鮮血慢慢地從血管裏滲出來,他冷得發抖,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思維混沌。他忽然感到後悔和恐懼,想要牢牢地抓住自己的手腕卻使不上勁。慶幸的是,他還是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陽,同住的室友半夜裏回來把他及時地送進了醫院.......故事講完了,又長又爛,不是麼?這個男孩現在已經老了,在一條遠離繁華的小街上經營著一家小餐館,偶爾還會有眼光獨到的廣告商為他提供幾份不錯的工作。”

周騫在他的眼角找到一顆偷偷潛逃的淚珠,“那你現在找到了生存的價值麼?”

“也許有,也許又沒有.......至少我還想在生命終結以前,體驗一次真實的感情,這十年來我沒有愛過一個人。我開始相信宿命,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到你,我有了至死靡它的覺悟。周騫.......你相信,一見鍾情麼?”

“不覺得太過冒險了麼?把全部的賭注壓在我身上,到頭來若是一場虛空,不會後悔麼?”

“不後悔,至少我愛過。你一定能夠明白這種感受吧?我知道.......你每天都在等一個人,他現在很幸福,然而他的幸福卻與你無關。”

“江暮遙,我是不是該恨你,你的出現讓我開始慢慢喪失了守望的耐心。”

“如果可以,我更願意聽你說,我愛你。”江暮遙仰起頭,在他耳邊低低地說道。

所有未盡的言語都藏匿在下一秒的深吻裏。

明亮的早晨,陽光的每一次降臨都是流逝的歲月為自己上演的一場祭奠。

江暮遙一身白衣,站在純白的窗簾邊,他這樣問周騫:“有一天,我會變老,身體枯槁,臉上爬滿皺紋,你還會不會願意聽我對你說一句我愛你?”

周騫靠在床頭,懶懶地看他:“等到那個時候,我或許已是一片塵土。但願來生,上天能讓我早一些遇見你。”

不久後的又一個黃昏,江暮遙坐在副駕駛座上吩咐著周騫:“送我去機場吧。”

“這次要去幾天?”

“一個星期,別太想我。”

周騫按耐著笑意將車發動。眼前兩道熟悉的身影迎麵走來,錯過之後漸行漸遠。

忽然從倒視鏡裏看見他轉身朝他揮手。

周騫釋然地一笑。

過往的彷徨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