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正在重重的砸門,一下接著一下,整個房子似乎都在震動。
李恒把意識從極深極遠的黑暗隧道裏拽回來,翻了一個身,努力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家裏的小板床上,破舊的屋頂一如往常,晨光從屋頂一角漏進來,鋪在隻剩下三條腿的桌子上。
桌上放著一本厚達半尺的《天道經》,那是白鹿崖書院用了三百年的教科書,內容千篇一律,無非是教人如何運氣,如何結丹。老掉牙的東西,任何有見識的人都不會對其多瞧上一眼。
李恒推開泛著潮味的被子,光著腳走到桌子前,打開《天道經》,從第七千五百三十五頁開始背起。
一邊背書,一邊抓起碟子裏的青鹽開始漱口。
弱不禁風的木門終於被人一腳踹開,藍府管家虎皮椒微笑得體地走了進來。
“喂,李恒,這三天你跑哪去了?讓我頗是想念。”虎皮椒露出兩顆長長的犬牙,擺出一副和善的模樣。
“氣之餘,繞雪山,經明崖,借天地元氣予吾身。”李恒自顧背著經書,把青鹽吐出,拿起水杯,漱了漱口。心裏想,我在那片叢林裏昏迷了三天?
“你家老頭子還沒回來?”虎皮椒在房間裏逡巡一周,伸手把被子拉在地上,哢嚓一聲,打開手裏的小刀,在單薄的褥子縱橫劃了幾下,扯出裏麵黑黝黝的老棉花,放在鼻端聞了聞,“這是什麼味兒?怪不得班上的同學都叫你死窮酸,果然有一股死窮酸的味道。”
李恒的爺爺在一個月前突然消失,幹幹淨淨的,一點蹤跡也沒有。從那以後,聲稱被爺爺借了五百兩銀子的虎皮椒便天天上門催賬。這間小屋裏,除了一張床一張三條腿的桌子,再無他物,他自然要不到什麼帳,所以,每次前來,必然要對李恒拳打腳踢一番。
一個月後的今天,他終於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遊戲感到膩歪,開始變著法子破壞屋子裏少得可憐的東西。
“不過,到底是誰送我回來的?”李恒一邊旁若無人的背書,一邊毫無頭緒的回想那晚在叢林裏發生的事。
虎皮椒把被褥破壞殆盡,把那張桌子砸爛,把整張床拖到屋外,哼哧哼哧的砸碎,把堆積成小山的碎木條點著,悠然地抱著胳膊觀看火勢。
李恒抱著書,坐在變成一堆廢墟的小屋裏淡然的念誦,三年來,他抱著天道酬勤的信念,每天背誦數頁,然而他依舊是班上成績最差的學生,依舊是最不討尤大誌喜歡的那一位。
班上的同學個個背景顯赫,不是侯府的郡主便是將軍府的公子,隻有他,是地地道道的貧民,住在城市裏的貧民窟,無父無母,隻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爺爺,一向勤儉持家,攢了很久的銀子,求了無數的貴人,硬是把他送進白鹿崖書院。
何苦來。李恒常常這樣想,何苦非要修行,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有什麼不好?但是當他看著爺爺殷切的眼神時,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咬牙硬撐就是。他想,不理會尤大誌的鄙夷,不理會同學的白眼,看不見自己身上與環境格格不入的舊棉襖,忍受不時而至的欺辱,日複一日,埋頭背書,咬牙硬撐就是。
“我家少爺親自來了。”虎皮椒站在門口,儼然像是宣旨的太監。
李恒頓了一頓,繼續念書。
藍府的公子哥兒藍七長著一雙秀眉,兩隻桃花眼常含嗔怒。懸膽鼻子,兩片薄嘴唇總是下撇。尖下巴,長脖頸,身穿純白華服,走到哪裏,哪裏便顯得醃臢些,所以他總是不痛快。
手裏時常攥著一塊滑滑的絲帕,不是要擦吐出的血,而是要擦那雙修長白皙的手。
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除了不得不碰的,他都不想碰。哪怕是撫摸傾城佳人的玉體,完事後,也要立刻用絲帕把手擦了又擦。
“我嘛,叫藍七,家裏錢不多,所以買不起煤炭,大冬天的隻好燒綢緞取暖。我一向很低調,所以你才僅僅覺得低我一等,我若高調起來,和你就是霄壤之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