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原因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環境荷爾蒙的影響、有人說是未知病毒的緣故,但科學家至今都還無法確定。
WHO發表了『人類生存危機宣言』。
我大概就知道這麼多。
聽我講完以後,誌村小姐用力點了一下頭:
「沒錯……在這同時開始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起初會發現純屬偶然。」
誌村小姐指著手邊的攝影機。
「當時是為了拍攝某位婦女的分娩過程當作醫療研究用資料。沒想到——」
這時誌村小姐舔了舔嘴唇。
「在場所有人,包括產房護士、婦產科醫生,就連產婦本人都看不到那個呱呱墜地的嬰兒——除了拿攝影機拍攝的醫療相關人員以外。」
她繼續說下去:
「產房一片嘩然。起初大家懷疑是假孕,但攝影機確實清楚拍到了嬰兒。無論是漲紅了臉嚎啕大哭的聲音、或是氣色紅潤的皮膚,統統都鮮明地呈現在影像中。但肉眼卻完全看不見、聽不見、碰不到。這就是第一個『黃昏之子』……Eternal。」
我傻住了。
「看不見?是透明的嗎?」
這時誌村小姐忽然笑了。
「話題要不要稍微拉回Yesterday?我想你也應該覺得納悶才對。」
她嫵媚地取下自己的眼鏡。
然後遞到我麵前。
「這是視覺矯正器(V·A·D)。名稱或許誇大了點,簡單說就是具備了自動對焦功能的鏡片,會進行跟攝影機一樣的機械處理。別名『眼鏡』。很簡單明了吧?這是用來看到Yesterday所需要的特殊『眼鏡』喔。然後——」
她從耳朵裏掏出了某種圓形的小東西。
「這是聽覺矯正器(H·A·D),通稱『助聽器』。這個就功能來說跟一般助聽器幾乎沒什麼兩樣。我們就是戴著這個接收Yesterday的聲音。」
我看向茗荷先生。
「茗荷先生呢?茗荷先生也戴著同樣的東西嗎?」
茗荷先生看也不看這邊——
「看也知道吧?跟誌村一樣喔……啊,不一樣,我的是前一版不具備生活防水功能的款式,之前在洗臉台弄掉過一次以後,最近就常常出問題。」
連沒人問他的事都一並嘀嘀咕咕地回答了。
我的頭痛了起來。
最大的疑問。
那就是——
「為什麼?」
我一問,誌村小姐仿佛感到有趣似的回答:
「因為要是不這麼做,我們就看不見Yesterday。我們憑肉眼是看不到那孩子的,也聽不到那孩子的聲音。除非經過機械處理一次……很難以置信吧?」
我點頭。誌村小姐笑著哈啾一聲,吸吸鼻子繼續說:
「但確實就是不行。真的聽不見,也完全看不到。不對,正確來說,似乎看是看到了,聽是聽到了,下意識卻無視的樣子。」
「!」
我想我的表情應該相當驚訝。誌村小姐浮現了有些壞心眼的笑容,默默地看著我。
「是認知。」
茗荷先生突然插嘴了。
「是腦的問題。」
「……」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誌村小姐則開始講起了後續。
「第一個『黃昏之子』Eternal的存在引起了軒然大波。脫離常軌的嬰兒——極機密的研究小組於焉成立,在紐約大學開始研究,不久隨著世界其他各國也陸續出現同樣報告,這項研究也擴展為跨越國界的『財團』規模。」
「……還有其他嬰兒嗎?」
「第一年就確認了共計十四名嬰兒,稱為『第一群(FirstBillows)』。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嬰兒特別集中在英國、加拿大、挪威、芬蘭等出生率特別低的國家。Yesterday就是其中第三個被發現的孩童。」
「呃!」
我忽然在意起某件事,於是問了:
「這麼說,那孩子果然是外國人囉?」
誌村小姐搖搖頭。
「正確來說是英日混血兒。」
她講話稍微快了起來:
「她母親是日本人……這個城鎮是她的故鄉。」
「咦?」
我嚇了一跳。
同時想到『啊,所以才會……是嗎?』
因為是母親的故鄉,所以她才會在這條街嗎……
這部分我總算想通了。
「遺憾的是Yesterday的母親一生下她就立刻過世了。」
誌村小姐輕描淡寫地繼續說下去:
「不過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同樣別具意義,所以她才會來。」
我看了一下熒幕中的少女。她跟剛才一樣坐在床緣較淺的位置,直直盯著地板。
分割的畫麵映著她的側麵與正麵的表情。雖然她的五官端正得驚人,但相貌或手腳粗細都充分顯示出她果然還是個孩子。誌村小姐循著我的視線看去,像是要為自己開脫似的說。
「……像這樣用攝影機無時無刻窺視少女的房間,的確不怎麼值得稱許。不過——」
她歎氣。
「我希望你能諒解。我們絕對不是喜歡才這麼做的。」
我暈眩起來。
「那孩子,呃……該怎麼說才好。」
腦子一團亂。
「確實存在吧?就在那裏吧?」
「對。」
誌村小姐很肯定地點頭。
「那孩子的確就坐在那裏,並不是幽靈,而是可以講話、互動的普通女孩喔。你剛才也確認過了吧?」
整件事實在太離譜了,我漸漸發抖了起來。
同時我還發覺一件事——
「我再確認一次。誌村小姐用肉眼看不到那孩子。茗荷先生……還有其他人也都一樣對吧?」
「沒錯。」
話題開始進入核心,誌村小姐的眼神突然嚴肅起來。茗荷先生也停下手來。我隔著背,感覺得出他在關注這邊。
誌村小姐盡可能淺顯易懂地解釋:
「自從第一個『黃昏之子』Eternal發現以後,我們隻能夠透過機械和逐漸成長的他們互動交流。無論是醫生、研究者或是他們的親生父母,不管是誰都沒辦法直接看到、聽到、碰到他們。」
那麼——
這麼說來——
我……
「目前沒有半個人能夠直接知覺到『黃昏之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誌村小姐慢慢地吐氣以後說了:
「除了一個人以外……就是你。」
我當場一陣愕然。
「啊,唔。」
思考沒辦法理出頭緒。我按住額頭。
「為什麼?我看得一清二楚喔?我不懂……真的不懂。」
誌村小姐一派輕鬆地再說了一件更衝擊的事:
「再補充一點,這點對方也一樣。」
「咦?」
「我就說了對方也一樣。對方也同樣要透過機械處理,不然就知覺不到我們。」
起初我並不了解這句話的意義有多重大。
「知覺、不到?」
「對。不止這樣,Yesterday這些『黃昏之子』本來就無法直接知覺到生物,不光是人類而已。」
「!」
「沒有任何例外。他們感覺不到任何生物,包含花草樹木、小狗小貓等所有生命體在內,不透過數位畫麵就看不見。所以平常他們跟我們一樣都要使用『眼鏡』和『助聽器』。但是,要看、要聽還可以透過器材,要聞味道、觸摸、擁抱就絕對不行了。無論借助任何器材都辦不到。」
聲音——
發不出來。
「不可思議的是,就連『黃昏之子』都知覺不到彼此。除非透過數位輔助畫麵,不然就看不見、聽不到彼此。所以——」
誌村小姐停頓一下以後說了:
「所以,對那孩子來說,你大概是有生以來第一個親眼看到的人類。剛才你的手一靠近,她會嚇成那樣,應該就是這個緣故喔?」
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怎麼會!
怎麼可能……
這麼荒唐的事情,我實在不敢相信!
「聽起來或許難以置信……對吧?」
誌村小姐歎氣。
我依然愣怔,想要找點問題反問她。忽然問……
「……」
我發覺熒幕裏麵的少女動了。
她直接走到窗邊,目不轉睛地眺望起窗外的景色。我也隨之看向窗外。
是雪。
下雪了。
以昏暗的天空為背景,雪靜靜地、靜靜地持續飄落。誌村小姐和茗荷先生也一起看向窗外。
「雪啊……」
「……」
茗荷先生甩了甩頭,馬上又回去繼續操作他的電腦。
誌村小姐看著我問道:
「事情就是這樣,那孩子的事……你稍微能理解了嗎?」
「……」
我保持沉默,無聲地搖搖頭。
「是嗎?這也難怪啦。」
誌村小姐邊歎氣邊垂下肩膀。我大聲地說:
「我果然還是——」
之後就找不到適當的台詞,話越講越小聲:
「……無法相信。明明就『看到了』卻『看不到』,這什麼意思,我實在——」
就在這時——
「你啊,知道所謂的『看』是怎麼一回事嗎?」
至今始終顧著弄電腦的茗荷先生此時蓋上筆電,轉頭看我。
盡管我對他忽然加入對話感到些許驚訝——
「這話什麼意思?」
卻依然這麼問了。隻見茗荷先生興致高昂地說:
「你覺得『看』是身體哪個部分負責處理的機能?」
「哪個部分?」
我毫無頭緒:
「咦?不是眼睛嗎?」
「對一半也錯一半。」
茗荷先生猛然朝我拉近椅子。誌村小姐自言自語著「呼,終於可以換班了」,站起來離座再去衝一壺咖啡。
茗荷先生此時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表情顯得興高采烈:
「聽好喔?比方說我現在就像這樣『看著』『你』對吧?我的眼睛會將映在眼底的『你』這個外界影像訊息轉換成電訊號。到這裏為止是眼睛——應該說是視網膜細胞的工作。這跟相機底片或數位相機CCD成像是同樣原理,純屬光學過程。」
「哦、哦哦~」
「不過人類的『看』並不是到這裏就結束了,反而接下來的過程才是『看』的本質。眼睛捕捉到的影像轉換成電訊號以後,接下來會通過視神經,傳到大腦皮質的V1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