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次換你。」
隻見銀花沉默地點頭,把叉燒喵交給我保管,然後站上踏板。我投了零錢,向銀花確認:
「要開始囉?」
看到銀花點頭,就按下開始。
銀花乘著輕快的音樂開始起舞。
答噠噠。
答噠噠。
我本來就覺得她玩這個遊戲應該不成問題,實際更是超出我的預想。她非常熟練地踩著舞步,盡情伸展搖擺四肢,有時還會像高段玩家那樣轉圈。
我嚇了一跳,問她:
「你以前玩過嗎?」
隻見她笑容滿麵地回答:
「沒有!」
然後繼續跳下去。她跟我不一樣,並不是漫無章法地去踩發光的踏板而已。她真的是配合節奏輕快起舞。
然後——
開心地笑著。她在笑。
太好了。
我真心這麼覺得。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的笑著。我右手抱著左手,同樣浮現微笑。
我本來還有點擔心。
不過帶她來這裏或許是來對了。
銀花沒有失誤地一路過關。節拍愈來愈快,難度也愈來愈高。但銀花踩著從容的舞步穩健地挑戰下去……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但她的樣子漸漸不對勁起來。
總覺得她麵紅耳赤——
頭低了下來——
「啊。」
我發現問題在哪了。她今天穿迷你裙,所以裙擺容易揚起。看來她似乎很介意這件事。
她不時按住裙擺——
「嗚。」
依然踩著舞步,但是動作漸漸變得生澀,到後來稍微半蹲——
「嗚嗚。」
最後停下腳步,GAMEOVER了。但她還是按著裙擺不放。下機台時,她滿臉通紅,稍微別過眼去嘀咕了一句:
「好色……」
那模樣實在是惹人發噱。
最後我們挑了一款動作遊戲,兩個人一起挑戰。是操縱怪獸吃泡泡的遊戲。這遊戲我也是第一次玩,但這次是我比較厲害。一問之下得知銀花好像幾乎沒玩過遊戲。
「春道哥哥好厲害!」
銀花最後還是GAMEOVER了,之後佩服地仰望著我。
「啊哈哈,會嗎?」
我在銀花的聲援下再繼續挑戰了一下。她盯著造型討喜的怪獸動來動去,小聲說:
「加油、加油。」
並捏緊了手。她第一次離我這樣近,我為此感到小小的驚訝與大大的滿足。
出了電玩中心以後——
「我玩得非常開心!」
緊緊抱住叉燒喵的她這麼表示。我說:
「那,這次要不要到車站那邊看看?」
銀花用力點了一下頭。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開心的關係,她的臉頰有些通紅。
我們晃進了車站大樓內一家頗大的書店,得知了銀花喜歡看書。據說她的閱讀類型廣泛,上至小說、下至專業書籍都看。
「漫畫我也有涉獵……主要是少女漫畫。」
她有點害羞地這麼說了。聽到我說我也喜歡看書,她高興地笑了。
接著我們兩人去逛雜貨鋪,看那些設計可愛的生活用品。銀花的眼睛亮了起來,拚命一個一個湊近看。
這孩子似乎相當喜歡可愛的東西。
我忽然在意起來,問她:
「像衣服那些是怎麼買的?」
她回答是請誌村小姐他們幫忙買回來的。說著「其實我並不想麻煩他們」的少女顯得有些難過。我邊走邊重新體認到——
果然所有人都看不見這孩子。
往來穿梭的行人都巧妙避開銀花而行。但視線完全沒轉向銀花。至於銀花也一樣看都不看別人一眼。
時間接近中午,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唯獨銀花周圍就像是出現了虛無的空洞一樣。
想必銀花眼裏隻映著我。
路人看不見銀花。
他們彼此沒有接點。
形成了無可奈何的疏離。
銀花與周遭的人盡管身在同一個世界,卻沒有交集。我看得漸漸難過起來——
「嗯。那,是不是差不多該去吃午餐了?」
於是我這樣開朗地問銀花,她欣然回答:
「好!」
就算心情不是這樣,依然能夠表現出開朗的樣子。
這是我的特技之一。
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午餐要委屈銀花,取決於我的荷包了。我們去了速食店。我跟銀花一起排隊,問她:
「你想點哪個?」
隻見銀花專注地盯著菜單——
「我、我想想喔,那,就這個。」
她惶恐地指著普通漢堡。我笑著問:
「要不要再加薯條和飲料?」
「呃、呃。」
「沒關係,這我還負擔得起。」
「對、對不起。」
銀花顯得非常過意不去。
「承蒙你招待了。」
我點了自己和銀花的份。櫃台小姐詫異地盯著我看,我是既難為情又無奈。在她看來,我想必是個對著空無一人的空間講話,還點了兩份餐點的怪人。我的感覺甚至超出了難為情——
更想歎氣。
但我並不想讓銀花看到我這樣。
明明不是什麼豪華大餐,銀花卻高興得不得了。
她似乎連這種店都沒來過的樣子。隻見銀花小心翼翼地剝開漢堡包裝紙,大口咬下去。結果醬汁差點從嘴角流下來,當場慌了手腳。我笑著遞給她麵紙。
銀花紅著臉,單手接過麵紙按住嘴角。
「會(對)、會(對)不起。」
不過之後她就痛快地大啖漢堡和薯條,表情笑眯眯的,不時重複著「很好吃」、「很好吃」。我本來就猜想設施裏麵應該不會給她吃這種速食,一問之下果然不出所料,三餐似乎都是精心計算過營養的料理。
原來如此。
這孩子或許真的是公主。
畢竟人家是茗荷先生口中的『人類至寶』。
我跟銀花之後邊喝飲料邊聊天。陽光從麵向馬路的窗戶灑落店內,我們笑著講彼此的事情。起初主要是她聽我講我的事:學校、朋友。
她積極回應,聽到我開玩笑,就愉快地笑了起來,是個很好的聽眾。
同時我也知道了更多銀花的事:她喜歡喜劇電影,討厭打雷,喜歡欣賞寺廟教堂等建築物,不愛吃芹菜,愛吃胡蘿卜蛋糕。
她比手劃腳,拚命告訴我這些事。
這讓我覺得很高興。
因為我知道銀花確實願意跟我拉近心靈距離。
因為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見銀花笑得這麼開懷。
不過——
「唔。」
銀花突然捂住嘴,戰戰兢兢地——
「對、對不起。」
羞怯地抬眼看我——
「從剛才開始……好像就我一個人講個不停而已喔?」
「沒這回事。」
我吸了幾口果汁以後展露笑容。
「我聽得很開心喔。」
「真、真的嗎?」
「嗯。」
我點頭:
「非常開心。」
銀花當場臉紅低下頭來——
「我,也是。我也很開心,非常開心。」
「……那就好。」
我知道周圍的人有時會狐疑地看我,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在旁人眼中看來是個對著空無一物的空間一直自言自語的怪胎。
不過——
我隻覺得開心。看著這孩子的笑容很開心。
「嗯。」
過了一段時間後,我跟銀花說:
「接下來要做什麼呢?時間已經不早囉?」
「啊。」
銀花抬頭看牆上的時鍾也嚇了一跳。我們兩個人聊了相當久。
銀花害羞地說:
「……真的聊得很開心、很開心。非常開心。」
我笑著說:
「你還想去什麼地方嗎?」
銀花搖搖頭。
「這就夠了,已經足夠了。」
她抱住叉燒喵,低下頭來,嘴角浮現了笑意,把玩叉燒喵的手。這個舉動很可愛。
「好。那,今天一起去買晚餐材料以後就回家好嗎?」
銀花浮現滿麵笑容點頭。
「好!」
銀花似乎也是第一次去超市買東西。
我心想既然都來到車站附近了,回程就帶她去一間比較大型的超市,隻見她感興趣地一一觀看各種食材。
「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
我一問,她就害羞地——
「你選什麼我就吃什麼。」
這麼回答。於是我說:
「那,馬鈴薯燉肉和炒蔬菜好不好?」
銀花微笑,點了一下頭。
出了超市以後,我們並肩而行。太陽就快要下山,四周染成了黃昏色。我跟銀花都變得不多話,但有時銀花會眯起眼睛仰望我,也沒說話,就又羞怯地垂下眼睛。
她一直抱著叉燒喵走路。
這時,一家人迎麵走過來。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生夾在爸爸媽媽中間笑得好開心。他興奮地跳來跳去,大聲跟父母說些什麼。他的父母也浮現滿懷慈愛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孩子。
這家人感情好得教人有些心頭為之一緊。想當然爾銀花似乎看不見他們,對方也看不見銀花。
我們擦身而過。
在這過程中——
『話說回來——』
我忽然想到,平常很少意識這點,但街上果然很少看到孩童。跟銀花年紀相仿、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倒還不少,小孩子就相當稀奇了。
所以父母都非常寶貝那個孩子,一家人在夕陽下拉長了影子。
我微笑目送著他們,視線再度轉回銀花。她一點都沒發覺剛剛跟一家人擦身而過。
她的視線落在略前方,一直低著頭。
我重新思考一個問題:
這個導致孩童減少的全球出生率下降,跟銀花他們『黃昏之子(DuskChildren)』之間存在著因果關係嗎?
茗荷先生說『黃昏之子』是人類的下一任接棒者。他們跟我們不一樣,是跟我們看似相同,實則截然不同的人類。
銀花超乎常人的能力逐一飛快地掠過腦海。
的確不一樣。
應該是不一樣。銀花……跟我們絕對不是相同的存在。雖然絕非異質,但在根本上絕不可能是同質,而有些微的出入、差異、不同。我的腦中漸漸浮現了宏大的畫麵。
地球——
紮根於地球的巨大樹木逐漸枯萎,旁邊開始冒出新芽。即將枯死的樹是我們,新芽是銀花他們。出生率要是再持續下降,我們最後應該就會確實步向緩慢的滅亡。
然後人類近一萬年的繁榮就會走向終點。取而代之的就是他們嗎?
在我們逐漸滅亡的過程中出現,接掌次世代的下一階段的人類。
就像過去,舊人將未來交棒給新人那樣。我們這種生物注定要步入黃昏,而他們將代替我們紮根。(譯注:假設人類進化分成四階段時,繼猿人、原人之後的第三、第四階段。)
真的是這樣嗎?
不過——
我心想,看著銀花就覺得哪裏不一樣。
雖然我說不上來……
不過總覺得心疼。
總覺得他們還有什麼地方還不完全——就物種來說、就下一階段的人類來說。
仿佛操之過急。
所以顯得岌岌可危。跟不上我們落幕的速度,泫然欲泣就上了舞台的物種新生兒。
我有這種感覺。
要不然——
我不會看到銀花的側臉就感到如此不安。
無法看見彼此。誌村小姐不是這樣說過嗎?他們就連跟自己同種的生物都無法看見彼此。
就生物來說,這缺陷未免太大了。
某種致命的設計圖謬誤。我半下意識地開口——
「我說,銀花。」
這麼呼喚她時——
「喂~安住同學。你在做什麼喵?」
身後傳來了爽朗滑稽的聲音。
我轉頭嚇了一跳。是騎著紅色腳踏車的戶荻同學,她穿著白色牛角扣連帽大衣。
她把手擱在握把部分,嘻皮笑臉地說:
「我從後麵看你一直自言自語的,你沒事吧?是不是身旁有妖精小姐呢?」
呼氣化為白煙。我心驚肉跳了一下。
「啊,沒有啦。」
我瞥了銀花一眼。銀花應該立刻就發覺有人在跟我說話。隻見她嫣然一笑,就乖乖退到一旁去了。
看樣子她是特意要讓我們兩個說話。
我有些焦急起來——
「哪有,並沒有什麼妖精。」
然後我這麼回答戶荻同學。如果是剛才的店家還無所謂,但我可不希望連明天還會見麵的同學都覺得我是會跟空氣講話的怪胎。
我轉移話題:
「倒是你在這裏做什麼?你家不是往這個方向吧?」
戶荻同學也不繼續追究。
「嗯?我?」
她淘氣地笑。
「我去堂妹家剛玩回來。最近常常一放假就往她家跑,因為我們都喜歡打電動。」
然後我們站著聊了一下。最後戶荻同學說:
「明天見,春道同學。別忘了這次Live喔!」
她朝我揮揮手,就迅速騎著腳踏車離開了。轉彎時不知道是不是耍寶,還露了一手坐著左右張開雙腿的特技給我看。
這很像戶荻同學會做的事。
我稍微苦笑起來。
「對不起喔,讓你久等了。」
我轉頭看銀花。隻見銀花稍微抬起眼睛——
「……剛才那位就是戶荻小姐嗎?剛才跟你講話的同學。」
她這麼問我。我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不記得我在對話中叫過她的名字。
「難、難道你也看得見她?」
「怎麼可能。」
銀花促狹地微笑搖搖頭。
「不過我猜想大概就是她。因為春道哥哥的表情一直既害羞、又高興的樣子,所以我想應該錯不了。」
「害、害羞?咦?我的表情是那樣嗎?」
「對。所以我才猜想『會不會是女朋友呢?』」
銀花吃吃地笑著。真是服了她了,看樣子我似乎被她調侃了。說真的,她的直覺真是驚人……不,應該說是推理能力吧,就這個場合來說?
於是我困窘地抓抓頭,銀花則開心地笑了。
到家以後,我一邊請銀花幫忙一邊做晚飯,在矮桌上排好餐具,開始用餐時已經入夜了。我平常不會煮這麼豐盛的菜。一個人獨居明明過得非常吃緊,偏偏本性就是懶,往往隻煮白飯跟味噌湯配現成的便菜。
因為很久沒下廚,導致花了不少時間。
「我不客氣了。」
「我不客氣了。」
兩個人一起出聲開動。銀花雖然不像中午那樣興奮,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我幫忙的部分雖然不好看。」
她害羞地說:
「但自己有幫忙,味道果然不一樣。」
「這是第一次——」
我笑著問:
「自己做菜嗎?」
銀花羞赧地輕輕點頭。
「……對不起。」
「不會啦,既然平常沒機會,這也沒辦法嘛。」
「假如媽媽還在世的話,一定會教我吧。」
銀花忽然這麼低聲說了。我——
「……」
想要問她家人的事。像是「聽說你母親過世了,那你父親呢?」之類的。
但我說不出口。
銀花微笑了。
「聽說媽媽廚藝很好喔,生前的時候。」
銀花無憂無慮地說了,所以我也僅止於點頭。
「這樣啊……」
銀花開心地、得意地夾著飯菜往嘴裏送。
我沉默地凝視著她,心想:啊啊,想必這孩子現在也還是非常喜歡她過世的母親。
吃完飯以後,我們合作洗碗。我負責衝洗,銀花負責擦幹。銀花的動作果然不穩,不時手一滑險些弄掉餐具,不光是我提心吊膽,銀花自己似乎也相當緊張。
盡管如此,沒多久就全部洗好了。
兩個人喝了點紅茶,稍微喘口氣。這段時間我跟銀花都沒開口。銀花一直輕輕戳著叉燒喵玩。
之後準備洗澡。
我要銀花先洗。銀花還是一樣遮遮掩掩地藏住裝內衣褲的袋子和睡衣走向浴室。
我苦笑,並輕輕歎氣。
然後打電話給誌村小姐……
「嗯。我就想你是不是差不多要打過來了。」
這是誌村小姐劈頭第一句話。我有點詞窮,問她:
「你好像……很有精神的樣子?」
「托你的福。」
誌村小姐在電話另一頭這麼說。
「雖然身體狀況還有點差……大概再睡一下就好了吧。你那邊怎樣?」
我告訴她今天發生的大小事。誌村小姐始終沉默,聽得很專注。聽到我說我幫Yesterday另外起了個名字叫銀花,誌村小姐笑了一下,回答「是個好名字」。然後我告訴誌村小姐我帶了銀花去電玩中心。
書店和速食店。
以及銀花在那裏有什麼反應。誌村小姐到最後都沒有插嘴,專心聽我說完。最後——
「謝謝你。」
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麼照顧Yesterday……不對,你是叫她銀花吧?謝謝你這麼真心重視那孩子。」
我害羞起來——
「不會。」
這麼回答。總覺得誌村小姐的聲音感性得嚇人。
「我們就辦不到。」
「咦?」
「就我所知。」
聲音非常嘶啞。
「我跟茗荷接管她已經半年,但Yesterday一次也不曾笑得那麼開心過,真的沒看過。」
「……」
我想起第一次見麵時的印象,她總是顯得很寂寞。
那張側臉。
「那孩子之前是在英國,由另外兩個輔佐官負責帶她,可是就連交接時都沒聽他們提過。」
「在英國?」
「對。雖然表麵上是因為『財團』的關係才移來這裏,不過老實說,是因為Yesterday不願敞開心房……換句話說就是更換配置,所以——」
她停頓一拍以後開口。仿佛歎氣般說了:
「這真的很了不起喔,你這個人。這大概是我們第一次……第一次真正跟『黃昏之子』互相交流。但願——」
這時她停了下來。
想要說些什麼。
會是什麼?
誌村小姐在猶豫。但在她再度開口前——
「對、對不起,春道哥哥……」
從洗手間傳來銀花六神無主的聲音。我先跟誌村小姐說聲抱歉,問銀花:
「怎樣?怎麼了嗎?」
她回答:
「對、對不起。蓮蓬頭彈了開來……弄、弄得到處濕答答。主要是我,那個,弄得最濕。對、對不起。」
我不禁笑了。我告訴誌村小姐情況以後——
「好,你就去吧。」
她半苦笑地說:
「那孩子就拜托你囉?」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裏跟自己確認過後才回應:
「那當然。」
這是我現在最真誠的念頭。
簡單說似乎是銀花洗好澡以後,想要稍微打掃一下磁磚,沒想到操作蓮蓬頭時不小心出錯,結果睡衣整件濕透了,銀花顯得非常惶恐。
我笑著另外拿一件運動服借她。銀花不好意思地拿去換上。我重新體認到這個少女真的有點笨手笨腳——
而且是個用過浴室以後會特地打掃的、一板一眼的孩子。
少女不久從洗手間難為情地出來了。
因為是我的運動服,穿在她身上極其寬鬆,下擺也折了好幾折。
「對、對不起。」
這麼說的她聽到我笑著說:
「還滿適合你的喔。」
更是麵紅耳赤低下頭來。
之後我熱了牛奶給銀花喝。因為千萬不能讓銀花感冒,所以睡前要先把身體弄暖和才行。她跟昨天一樣,在運動服上披著我的襯衫。
銀花已經充滿睡意了。於是我鋪床,刷牙,準備就寢,等她鑽進被窩以後就關燈。
我也鑽進被窩。
「晚安。」
我這麼出聲——
「晚安……」
一個小小的聲音回應。
「我——」
真的是很小很小的沙啞聲音。
「今天真的很開心,非常謝謝你。」
「……」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原本想告訴她:今天一早醒來心情本來很糟,不過跟你一起去玩以後,壞心情就一掃而空了。
不過這樣一來或許就免不了要更加詳細說明自己的身世。我並不是感到羞恥,隻是不希望造成銀花的心理負擔,所以雖然或許是我多慮,我還是笑著——
「不會。」
這麼告訴她。
「我才要謝謝你。」
漫長的沉默造訪。銀花整整一分鍾沒有回應。最後她說了一句:
「我,要向春道哥哥——」
就這樣小小聲地。這一句話有如水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渲染開來。我靜靜等待著「我,要向春道哥哥」這句話的下文,但不久以後,隻傳來了很靜、很靜的鼾聲而已。我歎了好大、好大一口氣。
如果可以的話——
我希望她一直笑口常開。
那天晚上,我又做夢了……
這次毫無疑問。
是『那個』。
是『那個』夢。
父親死掉的夢。在眼前死去的惡夢。場景不斷轉變,毫無脈絡可循。父親含住獵槍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