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宗的禪與北宗的禪有何不同?
禪宗自西天二十八祖達摩東渡來華,衣缽傳法,曆經慧可、僧璨、道信、弘忍;弘忍門下又分南宗與北宗。
南宗以六祖惠能大師為中心,北宗以神秀大師做代表。南宗、北宗一向紛爭,如同兄弟鬩牆,因為彼此對於修行的方法,認知不盡相同。惠能大師認為心性本淨,本來是佛,識心見性,即可頓悟成佛;神秀則認為佛性人人本具,但為客塵所覆,故須透過時時修習,拂塵除垢,才能成佛。南宗的禪重在頓悟,北宗的禪主張漸修,所以有“南頓北漸”的說法。因此,談到南宗的禪與北宗的禪有何不同,其實就是要了解頓悟的分別究竟在哪裏?究竟有什麼不同?
實際上,“法本一宗,人有南北”,人有南方人、北方人,但是,法沒有南方的法、北方的法。因此,六祖惠能大師初見五祖的時候,五祖問他從哪裏來,惠能回答:“從嶺南來。”
“嶺南是獦獠,獦獠沒有佛性。”五祖弘忍說。
惠能大師即刻反駁說:“人有南北,佛性哪裏有南北呢?”
“法即一種,見有遲疾。”法隻有一種,真理隻有一個,但是,眾生在修行的次第上,有快有慢。因此,佛法本來沒有頓漸之別,隻是眾生的根機有鈍有利,所以說“人有南北,法本一宗;人有利鈍,法無頓漸”。
六祖大師行於南方,駐錫在曹溪的寶林寺,神秀大師住在北地的荊南玉泉寺,當時人稱“南能北秀”。南宗、北宗本來可以各自發揚光大,我們也不必為他們分南、北二宗,但是在修行方麵,惠能大師以頓悟為宗風,神秀大師以漸悟為入門,所以有“南頓北漸”之別。
有人問:“禪門的要旨,本來無是無非、無冤無親,但是,為什麼‘南能北秀’有水火之嫌?為什麼南宗、北宗如同楚漢之爭?為什麼頓漸門下彼此如同冤家對頭呢?在佛法裏,大家都是修行的人,為什麼要如此的計較、分別呢?”這是因為修行的人,我執易破,法執難除,甚至“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有時候,為了真理,為了佛法上所證所悟,互不相讓。如果你要他把生命布施給你,他可能願意,但是,要他放棄自己所悟的佛法,斷然不肯,因為他把真理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南宗的禪所以稱為頓門,當然有它特別的內容與特質。以下約略舉出幾點,說明惠能大師的禪門宗要。
◆六祖惠能大師排除知解上的分別,他不喜歡從知識上入門。因此,一般認為惠能大師本身不識字,其實他是不從分別上入門,他主張“不立文字,徹究心源”,所謂“識自本心,見性成佛”。
◆六祖惠能大師的南頓,其理論與實踐,都將禪宗具體地中國化;他讓中國的禪,實際上有了開花結果。南宗的禪,講究“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是佛,佛是心,心佛無二”。既然是心佛無二,我們有心,心裏有佛,當下即是,何必還要再另外去追尋呢?所以六祖大師說“平常心是道”,生活即是禪,你在生活裏,穿衣、吃飯都是禪。所以,有人問禪師:“你是怎麼樣參禪呢?”
他說:“我穿衣、吃飯。”
“哪一個不穿衣,哪一個不吃飯啊!”
禪師說:“你吃飯,挑肥揀瘦,吃得不甘味;你睡覺,思來想去,睡得不安心;你穿衣,計較美醜,穿得不歡喜。我們參禪的人,當吃飯就吃飯,當睡覺就睡覺,當穿衣就穿衣,所謂平常心是道。”
◆南宗建設了棒喝的機用和接話的簡速。“棒”始於六祖打神會,“喝”始於馬祖接百丈;南宗在師資課徒方麵,有時候說法讓你開悟;有時候給你一拳、一個耳光,這都是教育。甚至揚眉瞬目、嬉笑漫罵,無一不是在說教。南宗禪在接待方麵,非常簡單、迅速,不拖泥帶水。
◆分派立宗,宣揚宗風。南宗六祖惠能大師的門下有五家七宗:南嶽懷讓禪師門下出“溈仰宗”、“臨濟宗”;青原行思禪師門下分“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是為“五家”。臨濟門下又分“黃龍派”、“楊岐派”,合稱“七宗”。於是“五家七宗”各立門戶,各有家風。
◆南宗對於師家教育有特殊的方便。例如,有時候說:“你緣不在此,你到別處去參訪。”有時候,十年、八年不和你講一句話;有時候,十年、二十年,隻叫你做苦工。這種種特殊手段的應用,其實是用心良苦,無非是要讓你悟道。
總之,南宗的頓有別於北宗的漸。至於南頓北漸,頓漸究竟有什麼分別?
所謂頓教,頓就是突然,這裏麵沒有時間,沒有過程,是當下的,是即時的、迅速的、直接的,好像石火電光,就是那麼一刻,一下就悟了,不容許你思想,不容許你猶豫,不容許你考慮。你分別、猶豫,那就不是禪了。
所謂漸教,漸,它是有次序性的,有連續性的,如時鍾,滴滴答答,持續地向前進行。
實際上,修行本來沒有頓漸,學佛要想一下子就一步登天,那是不可能的,凡事都要一步一步來,所謂“萬丈高樓從地起”。因此,一般來說,理上有頓悟,事上要漸修。所以,過去的禪師們有很多人都是先悟後修,他先覺悟,悟了以後要修,修道以後,還要再慢慢體證。因此,頓漸應該要相互包容,不管是頓門或是漸門,應該“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永明禪師的四料簡,就把修行分為:漸修頓悟、漸悟頓修、頓悟頓修、漸修漸悟四種。
不管是漸修頓悟、漸悟頓修,或是頓悟頓修、漸修漸悟,大家應該互相包容,應該容許異己的存在,因為這個世界不是一個人所有的,大家應該共榮共存。因此,過去禪門的頓漸紛爭,並不是六祖惠能大師和神秀大師的紛爭,六祖大師對神秀大師十分尊敬;神秀大師也經常派遣弟子到惠能大師座下參學,甚至推崇他才是禪宗的嫡傳。可以說,祖師們並沒有紛爭,而是門徒們所謂“滿瓶不動半瓶搖”。因此,希望今後佛教的門徒們,要體諒師門的苦心,大家要相容相忍,共同為法為教爭光。
二、神秀與惠能之間,彼此有什麼評語?
前麵講過,禪宗自菩提達摩五傳至弘忍,其下分“南能北秀”。“南宗”主張“直指人心,頓悟成佛”的頓悟教說;“北宗”則重視“息妄修心”,強調“漸修漸悟”。後來,頓漸一直紛爭不已,能、秀的門徒也勢如冤家,各護其主。現在我們就從《六祖壇經》來看看這兩位一代大師,他們彼此之間各有什麼評語。
首先,根據《傳燈錄》記載,神秀禪師的徒眾經常譏諷南宗的惠能禪師說:“能大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一個做苦工、擔柴的苦行者,他憑什麼資格能做到祖師呢?
在這個世間上,很多人“同行相忌”,甚至在佛教裏,有時候也是彼此互不尊重。譬如,有一個人很會寫文章來弘揚佛法,就有人批評說:“他隻是能寫寫文章,不會講述,也不善於言語。”
這個人一聽,趕快學習講經說法,等到會講經說佛法了,又有人批評說:“某人隻是講講說說,如同瘸和尚,能說不能行。”
這個人聽了人家這樣的批評,他很著急,趕快修行。但是還是有人批評:“某人隻是能修行,不會辦事。”
喔!趕快學習辦事。又有人批評了:“隻是一個事務僧,他也不會英文,也不會日文,不能宣揚國際的佛教。”
總之,不管他如何努力,別人就是批評,嫌他這樣不夠,說他那樣不好。所以,在佛教裏麵,有一句話說:“要得佛法興,除非僧讚僧。”同樣的,我們今天的社會,要有一種“與人為善”的心理,隻要別人有一技之長,總是難能可貴,你又何必一定隻尋他的短處,不讚美他的長處呢?假如有人問你:“你是不是就是萬能呢?”你該怎麼回答?
六祖惠能大師當年隱藏在獵人群中達十五年之久,他隨緣安住,自我肯定;及至後來龍天推出,說法度生,人天敬仰,然而還是有人批評他說:“一字不識,有何所長?”
但是,神秀大師並不是如此說法。神秀大師告訴徒眾說:“惠能大師他是得到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付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親自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他日回複,還為吾說。”由此可見,神秀大師虛懷若穀,他對六祖的禪法更是肯定、推崇;而惠能大師對於神秀大師也是十分尊崇。例如,神秀大師曾派弟子誌誠去親近他,他曾經這樣對誌誠說:“汝師戒定慧,接引大乘人;吾之戒定慧,接最上乘人。彼此悟解不同,見有遲疾。”其實,悟道都是一樣。六祖惠能大師也是如此地推崇神秀大師。
我們從《高僧傳》裏,也可以看到過去很多的高僧大德,有時同門同輩縱有所爭,也是在法上一點就通,一點就破,溝通以後,彼此哈哈一笑。不像弟子們,不惜為法爭,甚至演變成意氣之爭。
有一天,定山禪師與介山禪師同行,定山禪師說:“生死中無佛,即無生死。”意思是說生死中,假如我們的佛性不滅的話,就沒有生死。
介山禪師聽了以後說:“生死中有佛,即不迷生死。”也就是在生死中,要是有佛,就不會迷於生死了。
二人爭論不已,就問大梅法常禪師,大梅禪師回答:“一青一熟。”這兩個問題,一個比較究竟,一個即將究竟。
定山禪師接著問:“哪一個比較究竟?”
大梅禪師就回答說:“青者不問,問者不青。”意思是說,你老是追著問,老是這樣計較,就差了那麼一點。
所以,介山、定山兩位禪師雖然在佛法的悟解上,意境不同,但是經過大德們一指點,他們都能有所體悟。
又如馬祖道一禪師,有一次走在路上,他把腳伸在路的中央。剛好隱峰禪師推著個車子要經過這一條路,到了馬祖道一禪師的前麵,趕快說:“請你收足。”請把腳收回去,我的車子要過去。
馬祖道一禪師回答:“已展不收。”我的腳已經伸出來了,我不會再收回來。
隱峰禪師便說:“你已展不收,我已進不退。”於是就推著車子輾過去。這下子便把馬祖禪師的腳輾傷了。後來,馬祖禪師回到法堂,拿了一把斧頭,對大家說:“剛才是哪一個人把老僧的腳輾斷了?請出來。”
隱峰禪師立刻向前,伸出頭來,放在斧頭的下麵,意思是:“你砍吧!”馬祖哈哈大笑,反而讚美隱峰禪師能夠直下承擔,能夠勇者不退。
所以,過去的禪師們,有時候,從表麵上看,怎麼徒弟冒犯師父?其實是師徒接心,是表示直下承擔。甚至禪師們彼此之間,看起來好像是糾紛,實際上他們是在論道。這一點我們應該要認識、了解清楚。
說到法爭的問題,在《高僧傳》裏還有一段記載。有一天,耽源禪師對仰山禪師說:“南陽慧忠國師傳給我們一個很好的寶物,他畫了九十七個圓圈圈。現在我把南陽慧忠國師所畫的九十七個圓圈圈交給你,你要好好地收藏,作為永鎮山門的法寶。”
仰山禪師接過這九十七個圓圈圈,立刻用一把火把它燒了。耽源禪師就很遺憾地說:
“唉呀!可惜!可惜!這一門學問隻有少數人會,你燒了,豈不是可惜嗎?”
仰山禪師就說:“不要可惜,什麼九十七個圈圈,我一看就知道了,這個圓圈不可執著。如果你懊悔了,那沒關係,我再多畫兩本給你。”
為了一件事情,兩個人有不同的看法,一個要保留,一個要不著痕跡;一個從“有”上覓法,一個從“無”上開始,彼此也是互相包容。
黃檗希運禪師有一天遊天台山,遇到一個禪師,彼此談笑相得,於是結伴同行。兩個人走啊走的,忽然遇到一條河,河水暴漲,也沒有橋梁。這個時候,黃檗希運就把自己的草帽、拐杖掛在樹上,麵對著滔滔的流水。另外一位禪師就跟黃檗希運說:“我們一同渡河,如何啊?”
黃檗希運就說:“要渡,你自己先渡好了。”
那個禪師立刻把衣服一撩,就過去了。在渡水的途中,又回過來向黃檗希運禪師招招手:“過來!過來!”
黃檗希運生氣地罵道:“呸!你這個自了漢。”
表麵上看起來,黃檗是在和他計較,批評他,罵他自了漢。實際上,他們是在較量禪功,說明禪要自度度他,不是自己逃跑,如慈航法師的遺囑說:“若有一人未度,切莫自己逃了。”
唐朝的藥山禪師,有一天在庭院裏打坐,身旁坐了兩位弟子,一個叫雲岩,一個叫道吾。他忽然指著院子裏一枯一榮的兩棵樹,問:“這兩棵樹,是繁榮的好呢?還是幹枯的好呢?”
道吾回答說:“繁榮的好。”
藥山再問雲岩:“幹枯的好呢?繁榮的好呢?”
雲岩說:“幹枯的好。”
這時,正好有個姓高的侍者經過,藥山又以同樣的問題問他:“幹枯的好呢?繁榮的好呢?”
侍者回答說:“繁榮的任它繁榮,幹枯的任它幹枯。”
所以,後人有詩說:“雲岩寂寂無窠臼,燦爛宗風是道吾,深信高禪知此意,閑行閑坐任榮枯。”道吾的禪風,他歡喜榮,將來是光輝燦爛的;雲岩禪師歡喜枯,他的道風就是冷淡、寂寞的。
頓的任他頓,漸的任他漸;神秀的歸於神秀,惠能的歸於惠能,一如“繁榮的任它繁榮,幹枯的任它幹枯”。因此,《六祖壇經》講到頓漸,雖然我們很讚美惠能大師,但是,我們也欽佩神秀大師。因為,所謂學佛要“行解並重,頓漸一如”,我們應該要有這樣的看法。
三、因何要說誌誠禪師是盜法之人?
誌誠禪師本來是神秀大師的弟子,奉神秀大師之命,到曹溪惠能大師的座下,“隨眾參請,不言來處”。
有一天,被六祖惠能大師發現他是從神秀那裏來的間諜,是來偷聽盜法的,因此,六祖惠能大師就問誌誠禪師:“你是從哪裏來的?你是來做什麼的呢?”誌誠禪師照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