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文再次看到那隻箱子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她可是壓根兒都沒有想過,那隻碩大的皮箱會與她的生身往事,她的未來命運,她的血脈親情息息相關。一隻壞了半拉輪子的皮箱,來來去去的一番折騰,就徹底斷送了她習以為常的安穩和平靜。
這起一個大早的送報,隻是她多撈一份外快的兼職。她的正經工作是本市最豪華的紫氣龍翔大酒店的客房服務員。酒店的級別夠高,客房服務的活兒也夠好,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一起做房間的阿姨嬸子們,年紀大一些的姐姐們,往往幹了還沒幾個月,回到家裏就會被人說“又白又胖”,誇讚這大省城的活兒滋潤,養人,羨慕個沒完沒了,給人十足的開心和喜慶。
一份讓人訕笑的土豆芽兒似的白胖,與她倒也並沒有多大關係。隻是她個人尤其喜好的這份孤寂清靜,卻很是順了她的意。比較熱鬧街道和噪雜車間,這份悄無聲息的落寞行止,可是能夠讓人心裏有著很大的一塊空地兒。
日常工作安排都是寫在紙上的明明白白的標準流程,完成,達標那是很容易的事兒。至於收入,這也是不必太過擔心的,與酒店的景氣指數掛鉤,也還由每個人手上的活兒說了算。每天就是這一層樓麵的三十幾間客房,忙的時候就使勁地忙,不忙地時候就靜靜地呆著。這也就有了她多少年來一直苦苦奢望的那些最大的可心和自由。
能讓自己有一個大膽存放,或者默然滋養,以及可以生發出許多東西的心地兒,自己愛念叨什麼就念叨什麼,愛妄想什麼就妄想什麼,一直就是她最大的滿足,是她正正經經的喘息與休歇之地。而且,一般也不會有什麼來打擾,騷擾,實在是太美妙了耶!
雖然也會有慣例的呼來喚去,但那隻是作為基本的工作服務,是再正常不過的分內使喚,是人人都必然會有的委順和遵守的日常表麵。以著見慣不驚的她來看,隻要進不了她深邃綿密的心地裏,打擾不到那份時時都在安享的愜意與平和,那就都不算什麼,都不算數的。
這份自小養成的習性,不好改,也改不了的了。與現實生活的所在以及所有相比,在這份安常處順的日子裏,她已經越來越覺得自己更是一個需要偌大空間的人,尤其又是在這繁華鼎盛的熱鬧都市,以及她這一天比一天長大的年紀歲數,一天比一天淵深寬廣的身世閱曆。這份感覺業已是越來越迫切,越來越清晰的了。隻有自己心裏的地兒足夠大,她才能呼吸的勻,才能施展的開,才能裝得下她的那些不願回眸的過去,那些需要努力打拚的現在,還有那些充滿無限希望與夢想的遙遠未來。
她做的十分投入,賣力,不僅得過各種工作評比的獎勵,也還要經常地為頻頻招聘進來的人們做些示範指導,以及各種上傳下達的貫徹和講解,各種讓人足夠放心的交代與托付。還有諸如一些“canIhelpyou?”等等與不同國家和民族的賓客們簡短而又必須的問答交流,的確是一塊可以有所擔當有所承受的堅強柱腳與牢靠基石吧!
因此,也就還比別人多著一些這樣那樣的小收入。幾年辛苦下來,大大小小的,她也成了一個頗為稱職的小領班,屬於有些頭臉的基層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光景裏,也都能讓人遂心如意。如此,也就更容易地讓她倍加親切地看到那早就過世的媽媽,諸多的朦朧與恍惚之中,那晃動著淒涼白發的淚影,那抽動著斑駁嚴霜的笑臉。
“如果媽媽還活著,那該多好啊!”
不知不覺地沉思與神往裏,她又念念叨叨起來了。
”還有爸爸……”
各種鋪排套路是要一步一步地趕著做過來的。她剛罩好了闊大的床單,正轉身去拿被套去套棉被,工作車的外兜裏,正宗鄧麗君的“甜蜜蜜……”就高唱起來了。她仿佛就嚇了一跳,卻也立時笑開了花。
這首好聽的曲子是雅雯專為她自己的來電專門設定的,還一次又一次地說,一定會讓她更多、更多、無限多地聽到。這就又是趁課間的工夫溜了進來,聲音甜的就有些發嗲:
“姐啊,忙什麼呢?”
“廢話!”
“嘻嘻!人家也是想讓你休息一下嘛!”
“該閉眼的時候,我自己不知道?”
“那,我也是有事兒要跟你商量呀!”
“說!”
“你決定了嗎?今年,今年的今天,咱們到底要給我哥哥買什麼?”
“好了好了,快上課去吧!”
“我們這會兒不上課了,我們都忙著湊人頭迎菊展呢!人家又不是沒有跟你說,你又忘了?”
“那,你也可以候在一邊,扮作一朵不需要搬弄口舌的花骨朵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