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沒有人。大家一般都是長白班,而且今天原本就要有的小安排,大夥兒當然也要響應號召湊湊熱鬧什麼的。輪休的那幾位也都在忙著打短兒,也好交換一些最便宜的心意兒。
當著三個人一起的麵,秀文這才恭恭敬敬地站住了,仔仔細細地問了老太太的安好。高玉琥難得輕鬆地笑著,做了慣有的回答。素雲不免又是頗為出格的哈哈大笑一番,也是在精心地製造氣氛圓活場麵吧:
“你這孩子啊!我還生怕你給忘記了呢!讓你姑姑笑話不說,怕也要怪罪你的!”
蘇珀很無奈地笑一笑,卻是又忍不住的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想的可是恰恰與人相反,盡是這些沒用的規矩禮數了,又怎麼才能掙脫的開,有一點狗兒貓兒的出息呢?
秀文忙著去泡茶。高玉琥夫婦算是常客,高玉琥簡直就是一副終於到家的心情與做派,很隨便地在雙人沙發上落了座,迫不及待地從自己的大帆布包裏拿出一遝厚厚的速寫紙,和一兜削好的鉛筆。
素雲也在幫著他一番收拾,把茶幾擺的方正一些,也靠近一些,再細細地揩拭一遍。高玉琥把紙頁抖一抖,鋪開在桌麵上,稍稍靜定一下,再若有所思地注目一會兒,便提筆龍飛鳳舞地速寫起來。
這是他任人皆知的慣有姿態了。無論是走到哪裏,也不管是麵對什麼答對什麼,一旦站住了,或者落了座,就一定要全麵地鋪展開來。一切卻又並不影響他的神思和走筆,往往還能更加地打起百倍的精神,足以應付任何、一切。
這麼些年了,蘇珀真的還是第一次來。等素雲空了手,便拉著素雲一起打量這個被各位原住民們戲稱為“共主產義集體宿舍”的家。看著一個個似曾相識的高架床,一道道依然數十年之前的大通鋪,已經就跟瞧稀罕似的了,卻又老是止不住的長籲短歎:我們的孩子們,就都還是最基本的溫飽線上掙紮,我們又究竟有了那些方麵的進步和發展呢?
素雲也不客氣,當家主人一樣的領著她轉,數落自家活寶一般地侃著房子的來曆。一點兒也不在乎一些角落裏的,那些邋裏邋遢的男孩子們留下來的有礙觀瞻,以及某些明明白白的窮酸,與淒楚。
“……咱們那邊的孩子,就是明白事兒。既然秀文還算喜歡這裏,修文他們就想方設法地租下來了。然後,間隔,搭配,自個兒組裝家俱。包括這些簡單的裝修,就都是他們自己侍弄的,這就有了這間集體宿舍的家。說起來,也有…也有好吧幾年了!是不是啊,文文?”
“我們都還一直沒有交過房租呢,這怎麼知道?”
秀文開水泡好了茶,正趕著衝洗茶碗兒,忙著倒開,也還要力所能及地擺出幾樣零嘴兒。一邊連聲答應著,也很自然地帶出很明顯的不滿意氣使一些小性兒。嫋嫋的茶香在屋子裏繚繞起來了,倒讓蘇珀很吃了一驚:
“怎麼,真的有好茶啊!”
“反正是十兩一斤的,你就喝吧!”
“這也是叔叔嬸嬸給我們的,這麼好的東西,也不怕我們糟蹋了。”
秀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包括我們吃的用的,我們自己什麼都不用買,從來都是叔叔嬸嬸操心,我們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嬌娃娃,過的我們連日月都給忘記了!你說好不好,姑姑!”
“小心啊,文文,也許是有人看著你好,想提前下聘禮呢!”
也就幾間逼仄擁擠的小房子,不過就是把工地上的工棚搬進了老式的房子裏,稍轉一轉也就抹不開了。蘇珀也實在不忍心把所有的酸苦都細細地看到眼睛裏——今天也不是看這個的時候。她也在一邊的淡然沙發上坐下,開始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些花花綠綠的卡片來,一樣也忘不了即景打個鑔。
“說什麼呢?我們人多,買著便宜,方便了就給她們送過來了。跟她們我們是年底總算賬呢!你以為我會便宜了她們?我又便宜過誰?”
這話更讓秀文得理不讓人了,就說道:
“我們誰也不知道您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們算賬!都過去這麼些年了,非要滾個大大的雪球,壓死我們!”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小丫頭片子,非要在你姑姑麵前擺說我不是?趕明兒個,咱們沒完!”
包括房租,連帶各項使用,其實也都是要攏總下來一一交付的。隻是交到了另外妥當的地方,也就是老太太那裏妥善保管。一筆一筆的,並不會差的。
一份最基本的用度還是不必太過在意。大家都好模好樣的,無論再怎麼微薄的收入也還是要湊付著首先養活自己。這是人之常情不說,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隨隨便便占人便宜那是不應該的。
而之所以這樣仍然緊緊地包著,也是為了不戳破這個幌子,不打破這個麵子,不要拂了高玉琥夫婦這些好心人們的心意。委屈等等是說不上的,卑微低賤的人們也應該有著低賤卑微的委順和成全。如此倒也是做事做人方麵應該要有的順應人情世故的一份周到和體貼了。不啻也是一份最為美好的擔當和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