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追 夢 (4)(1 / 3)

秀文撥通了手機。接電話的不是董玉燕,正在張口氣喘的“喂,你說話!喂,妹妹你說話……”的,是仍然一把胡琴在手,或者就是一支八孔嗩呐的蘇軼倫。手機裏飄來董玉燕清澈嘹亮的沉靜歌聲,悠揚婉轉的旋律,純淨甜美的嗓音,宛如嫋嫋縷縷跌宕起伏,明白如話的清新字詞則直抉人心,讓人不由得就是肅然一驚。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高玉琥也停下手裏的鉛筆,驚訝地張望起來。屋子裏原本沉重板滯的幾許不快,也被這份透明的憂傷所帶來的難得清爽一掃而光。

董玉燕終於如願以償的歌唱事業,也不過就是走街串巷的變相乞討,卻又跟一般的需要討人歡喜的歌者不一樣,隻是鏗鏘有力地唱頌一些大家都耳熟能詳的紅火曲目招人喜歡,喚起依稀會有的同情憐憫,完成一份最自然的賞讚或施舍。她則總是以自己的冥思苦想,或者處心積慮的所謂個人創作,行吟詠歎,流落輾轉。巴望著也許會有的扣人心弦,也許會有的知己歡顏。

一份流離失所的街頭輪轉,似乎並不影響她的鍾情所在。她能有自己慢慢攢聚沉思再三的歌詞,也能有刻意捕捉琢磨入神的曲風。這也就有了稍稍吻合自己的心情,訴說自己眼底這個世界的一係列主打。除非臨場熱鬧了,應人邀請歌唱一些讓人喜歡的耳聞目睹,一般大都是自己福至心靈的高歌,或者纏綿悱惻的喟歎吧。

一份真正打動人心的純粹質地,僅僅怎樣用情用意的初衷,和本色呈現是遠遠不夠的。這也正是對於她的極致考驗,亦或萃取曆練。引吭高歌本是她最大的心願,如今卻又成為她的所有心事,和全副力量的唯一出口。好在全部投入的她完全具有那份響亮底色,與深厚素養。在她慢慢行來,慢慢走來的世界裏,開合收放,奮發昂揚,一概應付裕如。

她當然唱不出那種“秋心分兩半”的素顏韻腳之類玩弄聲色模擬心情的曲子以及句子,那種纏綿旖旎的風情萬種也從來與她無緣。蒼茫大海一樣的悲哀苦痛,她也玩不出什麼花哨俏皮與美麗精致。她的生活有著本來的質實和真純,一些幾經打磨的詞藻,幾經調和的曲聲,自然也就成了她唯一的奢望和期盼,不需要任何的玩笑耍弄和故作姿態。

一份單純的心地即此也就因為沒有其它任何方麵的牽扯與計較,乃至瑣碎消耗,就隻是一門心思的唱歌,歌唱,按照自己的步態和聲調來調整自己的韻律和鼓點,唱出自己的款款柔情,縷縷心聲。這樣一份直來直去的純真本色,一顆虔誠麵對的素樸心情,每每也就能夠如癡如醉出神入化。

她現在正唱著的,也正是她的一首比較不錯的主打。曲調優美,心緒平靜,翩然有致的幾多波折起伏也不算太大,也還規矩有序整齊劃一而分外圓潤。這也是她跟秀文姐妹幾個比較喜歡的歌,也是每每情感投入,火候拿捏比較用力的一支。自己尋思來的詞兒,自己哼唱來的曲子,當然是格外貼心的一份味道:

江邊的微雲漫漫升起,

梢頭的流鶯依依鳴啼,

潛水的遊魚咬碎了萬般變幻的天際,

金色的陽光又在創造別一樣的神奇!

啊,這蒼茫沉浮的大地,

鍾情,是我唯一的美麗!

我用歌聲祝福您,也祝福奔波忙碌的紅男綠女……

深沉綿長的滄桑感覺,灑脫透明的淒清尾音,也還有一些醇厚古樸的蒼勁溫柔,和野曠天高的粗獷味道。演繹的是她,或者也是她們坎坷曲折而又生生不息的生活暢想與夢境追隨,也還有她們樸實無華的青春演繹與激情綻放。卻也還夾雜纏繞著農貿市場,抑或繁華街頭的嘈雜噪音,能夠讓人清晰地聽見:

“貨真價實的魚丸,一塊五一個,五塊錢四個!”

“大減價,大減價啊,純棉四件套,三十八元了!”

“快來買呢,桔子香蕉便宜了!走過錯過,不要錯過!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

等等,等等。一浪高過一浪的音浪,一聲緊過一聲的人聲。是這個世界最忙碌的景象,最火爆的內容,真正的息息相關,真正的分秒必爭。

唱歌能夠成為董玉燕現在的職業,也就能夠擁有這樣一份悠然而遇的輕鬆自在。這在之前的她是連做夢都不曾想過的。曾幾何時,她還隻會想著怎樣的甩開膀子把自己的力氣使完,開動腦筋把自己的心思用盡。如今蜷縮在輪椅上真的動彈不了啦,反倒也就能有了隨遇而安“認了命吧”的徹底放縱,或者,竟然就是水到渠成的夢想成真。

不知道能不能也依傍一下人們常常說起那種“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是不是的,人反正都需要有一條走下去的路。或許在她的眼裏,就這禍福倆字兒也是多餘,酸甜苦辣鹹也無須用的。她說,撒不開丫子的螞蚱,就一定會有根狗尾巴草串著,怕什麼呢!這樣的生活根本,和言語聲口,依然還是鄉下妞兒的狂野與率性啊!

嗓子是她本來的,跳舞是她天生的,這也都是得天獨厚的格外恩賜了。但是,這些小打小鬧的散碎妝點或者熱鬧玩意兒,來的也有些不是地方,不是時候。一般也就隻有在學校裏的日子還能有點兒用處。大家一起集合起來,去歡迎那些慈祥的笑臉,肥胖的身材,或者頌揚和捧場各種各樣的慶典,烘托迎來送往的莊嚴禮敬與赫然威風,裝點各種各樣的紅火喜慶,間或也還會得到一些很好的誇讚和表揚,以及屬於光榮集體的莫大榮譽。

但她也隻是走到了初中。還不曾畢業,隨著收養她的任亦儒撒手歸西,她也就很無奈地失學了。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會少了興高采烈的歌聲,歡樂喜慶的舞蹈,多她一個,少她一個,根本就不會讓人在意。而要活下自己這份低微的薄命來,她卻就要真正踏踏實實地努力,而不能再一味地高歌曼舞的高大上了。

她的原本的農民生活裏是根本不需要這一些的。而且她也不是人們眼裏的瘋丫頭,在這個方麵有著不知天高地厚的癡心妄想,奢望捅下個大天來給人瞧瞧。生就的本分還是給了她一份清醒的自覺吧?沒有了夢,也就是沒有枷鎖啊!

各種形式的打工,幫工也隻是為了能端住一個飯碗。後來,即便自己長大了,能夠挪動挪動地方了,卻又因為慷慨地把剛剛辦下來的身份證讓給了生死存亡的秀文使用,所以,她也就隻能老老實實地呆在村子裏,和自己的小鎮上掙紮,拚命。

從一般的小打小鬧,到有所蓄積時候的有所逞強,大包大攬,她也倒是沒有少折騰過的。雖然橫豎都沒有離開自打繈褓裏就躺在那裏的那條徂水河,然而一番又一番的風風火火下來,她的雙腿還就被越來越烏黑汙濁的河水給徹底地泡軟了。

當然,她自己就曾經毫不客氣地說,千萬分僥幸的她這也是走了****運了。因為還能夠保住自己的這條小命,還能夠看到自己的好妹妹秀文,也真的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那跟她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誓死競爭那片沙場,並且千方百計終於弄到手的劉玉蘭,卻就已經早早地死掉了。

這也難怪會有很多知根知底的好心人為她歎息不已而又僥幸不止。她如今也隻能接受教訓,死心塌地地在這搖搖晃晃的輪椅上,與隨處漂泊的賣唱道路上晃晃悠悠,與廣闊發展了。

隻是她的心思依然很大,或者因為看得開,舍得下,也就愈發地更大了。她不僅想著要靠賣唱來養身活命,還想借此行走整個江湖,踏遍這個萬裏山河大千世界。

既然已經跌到了起都起不來的最底下,也就沒有了什麼牽掛顧盼。不能抓住什麼創造什麼,不能打拚什麼施展什麼,那就好好地看看這個繁華熱鬧的人間所在。走走名山大川,品品悲歡辛酸。以前膽小怕事,窩在家裏不敢出來,真是有些太傻了!怎麼就會一定有人害了你呢?現在就是拚上自己這條命,又能有什麼呢?

現在她是真的恨透了那個給了她生存,也給了她毀滅的老家,鐵定了這份漂泊遊走的心。所謂的嘈雜鬧市就是整個世界溫暖的中心,而所謂的老家應該就是這茫茫宇宙最荒涼的邊緣。這是她說過的——能夠放開膽兒了,她也就什麼話都敢說。

她並不是因為自己的生活裏有什麼值得歌唱而放歌,反而是為了最好的遺忘。因為唱歌的時候能夠全部投入,也就能忘了這整個世界和自己,包括自己所有的遭際。遺忘一切卻又能讓她把歌聲唱的更好,更投入了。這也就是她的酒精與鴉片。仿佛也跟秀文沉湎於自己的文字魔怔一樣。隻是她更需要這份樂此不疲,支撐她現在這份顛沛流離一往無前。

如果說還有希望,那就是她希望自己的傾訴與行走,能夠更好地叩開一個個陌生的心扉。她似乎越來越看重這份原本一片冷漠,最終又能締結各種友好的陌生緣分。因為她真的能夠叩開一些陌生人們的心扉。也能夠由此看到一張張笑臉,看到一個個溫馨幸福的人生,以及所組成的這個萬丈紅塵的世界。

看著別人快樂的生活時光,自己不妨也是一種幸福的把攬,觀瞻與品味。而且,即便再怎麼潦倒的攀爬,顛簸,也還是需要一個幸福美滿的背景吧?甚至還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期盼,與遙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