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珀正在跟左雲鬆通電話。高玉琥也終於停下手裏的筆,與姊妹倆一起靜靜地聽著。這不止是非常時期非常事件的甘苦與共,也是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恭恭敬敬的兄長,大哥。
左雲鬆還是沒有查出一點兒消息。究竟誰要害他,誰要害他的兒子?他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就是個粗人”,這些年來的頤指氣使,似乎越來越刻意地成就了他這份斬釘截鐵的慣常口吻,而愈加不容置疑的頑強和堅定了。
天哪,竟然會有人欺負到他的頭上?而且,還就是自己人害自己人?想想,再想想,這又怎麼可能呢?眼前晃過來晃過去的,可都是自己親兄弟親姐妹一樣的啊!一起長大的不說,看著長大的不說,就那些從別處招呼過來的,又哪裏有一個外人?又有哪一個不是對他推心置腹感恩戴德?又有哪一個不是服服帖帖規規矩矩?究竟誰會無法無天起來,要自己害自己呢?
勢欲熏天權傾朝野也罷,周公吐哺眾望所歸也罷,這可都是人生一世最為風光八麵的事情。一直以來,越來越喜歡坐享其成,越來越喜歡前呼後擁的他,也一點兒都不像那些刻薄寡情的老大們,大佬們。對待自己身邊的人,無論是第一線的基本員工,還是各個基層的具體指派,包括自己日常貼心的可靠的,隻要能夠有緣識見,隻要能夠進的了他的視野視線,他的圈子院子,他可從來都是恩渥有加,從來都不會輕忽怠慢的。他常說的,他這一輩子就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兒——寧叫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說他得罪了人被人報複,誰信啊?這不就是在變著法兒罵他嗎?借人個膽兒肥,又有誰敢呢?
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又算怎麼回事呢?到底是誰作弄起這禽獸不如的無良勾當,又還要挑這最致命的要害來捅?真的要到世界末日,大家都不想活了嗎?
他咬牙切齒的發狠也著實找不到落腳,不妨就還是那一團橫衝直撞的莫名焦躁。甚至就開始埋怨起大包大攬的蘇珀來。幹什麼要拖延到晚上,早一點把錢給他們不就得啦?錢算什麼?大家都在懸著心,孩子還在受著罪,這苦苦難捱的日頭裏,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有個是非好歹橫生不測,誰又能替他擔得起呢?
他這也是覺得跟蘇珀向來的親切,才沒有再端起一副慣常擺譜的架子,或者扮出一番君臨大寶的模樣,或者這也是心急如焚講不得那套拿腔作勢的麵子排場了。即便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們,平常也還是有個親疏近遠的,蘇珀也隻是比較放心托付。如今火燒火燎的糟糕心情裏,他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一任蘇珀能不能承受得起,承受得住。
對左家,從當年的橫空出世天下聞名,到如今的如日中天萬山紅遍,在內在外一直就是予求予取的非凡得意。縱橫馳騁開疆擴土之至,也並非隻是自己家裏這整個家族的依若長城了!就像他的辦公室裏高懸著的那款讓梁華京頗為得意的巨幅墨寶:
仰天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與輕薄散漫的曹子建無關,這份龍飛鳳舞慷慨激昂,或許可以看作是對他,對整個左氏集團最靠譜的解釋,最貼切的用心。但是誰能想到風調雨順的太平年景,風生水起的紅火興騰,這左家自己先就招惹了最惡毒的禍患?除了罵這個,罵哪個,左雲鬆也已經越來越找不到出氣的地方,卻又須臾片刻也冷靜不下來,就差跟葉雅玲翩翩共舞了。
要給人打理這種平地風波的禍害事端,各種關鍵厲害已經足以讓人疲憊熬煎,卻又還要擔著一身的不是,蘇珀原本就憋屈的火大,恨大,現在又有這樣的口舌絮叨,她真的就要沒有任何言語了。連一份基本的刺痛也不會有。有的就隻是那份穿越到蒼茫宇宙洪荒年景裏的透心冰涼。
如今的各種考慮也是不能不如此的吧?雖然救人是最為急切的,但也不敢隨便著手,需要知道真正用力的地方啊!由著那些為非作歹的人們肆意胡來,就可以嗎?最讓人可恨可氣的,也還要找出一個終究的結果。哪裏放過來的冷箭?哪裏殺過來的槍杆?現在要不看看清楚,弄明白方向來源,切實力道,揪出真正的罪魁禍首,那水深火熱的以後,又能怎麼辦呢?大家天天都在風頭浪尖上過嗎?
尤其又明明地知道是自己人的窩裏鬥來了,或者就是因為某些厚薄不均,有所是非不明莫名積怨而挾仇報複,或者就是妄想出人頭地圖謀不軌而借機生事,又或者是想著趁人不備抖一抖黑腿,給一個絆馬索,下馬威,要人好看……一塊雲彩下雨,漫山遍野的膏腴,難免會有某些不到之處,但是這自己家裏向來都是體恤本分寬大為懷的,又怎麼能背地裏下黑手呢?這到底是誰?有事站出來說事嘛,這是幹什麼?誰是誰非,誰又能妄言獨大一力鼎天?大家可以當麵鑼對麵鼓的,都評論評論啊!
雖然一直都很不習慣左氏奉行的那套家族式管理軍事化運作,然而隻要想想這份慘淡經營的艱難不易,也就會十分無奈地體諒了這份由來已久的傳承沿襲和個人作風。隻能說,勞心苦力的,也都是些沒有辦法的事。
人最好把控的,還是牢牢地摁在那條僅僅溫飽水平的饑餓線上,或者就是撳在那些最低層次的欲望掙紮上。一生一世不得翻身,千秋萬代也不必長進。所謂的草兒在前,鞭子在後,自古以來就是最好的恩養與轄製。那倡導文明先進的外國,也隻是換了一套胡蘿卜加大棒的體麵言辭吧!又還有一些什麼呢?也就是一級一級地培養培育起拿鞭子執大棒的馴良奴才,那就一定能當上一個真正大有作為,真正開創盛世的好主子,讓人歌功頌德,蒙情不盡。
即便對待那些頗需要一些甜頭豢養的奴才們,或者辦事的人們,這也不能老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慣著,分配不勻有所不周曆來也都是有的。所謂的愛之深責之切,也就需要托詞各種神馬的磨練鍛煉;所謂十個手指各有長短,又哪裏會真正端得平一碗水?明察秋毫麵麵俱到,也隻是口號裏的理想吧!而某些時候的比對,相較,對人也就要未免有點兒用狠。但是,這又不是左雲鬆自己現在才獨家發明的製度和主張,也都是無數次重複的老話裏,那些前邊有車,後邊有轍,又還能怎麼說呢?
按照亙古至今的傳說故事來看,大家也一直都是寧與友邦不給家奴的。這也是不能隨便撒手放手的緣故。給與友邦,或者就是奉送外賊,饋贈外虜,那是可以有當麵針鋒相對而煞有介事,事後再有諸多卑躬屈膝的委婉講和。要的也就是那些背身轉臉過來就會足以心高氣傲的熾熱效果——已經與某某大人結成了平起平坐的跨世紀同盟,已經得到了某某先生生死與共的鐵手腕撐腰等等遠交近攻的慣常做派,給人一個天大的希望或者就是威懾,於此便可以迎風見漲地拉起一塊大大的虎皮,遮蔽住整個人類曆史以來的洪荒宇宙,繼續整出一塊現階段文化文明均有大大不同的治下的天地,一樣可以腦滿腸肥而作威作福。而給與家奴,則就是鼓勵另立山頭縱容分庭抗禮了。所謂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誰又能白白地耗損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榮歸呢?
蘇珀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麼,她也從來不會為了什麼辯解而浪費言辭。誰能洞曉那份唯唯諾諾的包藏禍心?誰能明白這份寸土不讓的溫柔心地?誰又能隨意排遣麵麵俱到的恩義情腸?沒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力氣的。她知道夾縫裏處處受氣的自己,已經裏外不是人,左右都是鬼。
她原本想的,也就是盡力地推脫一下,延宕一下,好讓大家都冷靜下來。各方麵也好有個好的應對辦法。即便自己找不出什麼來,那也給秘密排查的警務方麵爭取充分的時間。
這可不是平常影視劇裏的情節編排,是真的要費一番心血和腦筋的。雖然有些不情不願的,但她一直都是把事情當做塌天的大事來辦。人力物力方麵,也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極限了,連自己的媽媽就請下山了啊!不知底裏的外人,別人,不說也罷,就連左家的人,連左雲鬆這樣的人現在也是一個不領情——想不出任何辦法,左雲鬆就隻是又成了掐了頭的蒼蠅,卻也隻能對她嗡嗡。
當然,這也是他的愛子心切,心慌,失控了。不要奢望大家各自的心底都能共此涼熱,這可是左雲鬆真真正正的心頭肉啊!各種不良影響各種可恨可惡而外,這人前人後的,通共就隻有這樣一個接世的獨苗,又怎麼能不發蒙,不心焦呢?現今年代什麼事情不會發生?那打著哆嗦的心地裏,怕也就隻有如何才能救回自己兒子的性命,其它的也就顧不得任何體麵臉麵了,所以這氣不打一處來的撒火,泄火,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對於左雲鬆,也就隻能隨他去了,又還能怎麼樣呢?現如今所有的兄弟姐妹之中,他可是經曆最為坎坷,人生最為豐富的人,這也正是他能夠成為一代豪雄的不二資本。從戰場上的死人堆裏爬出來,從煤礦塌陷的巷道裏鑽過來,從人世的傾軋與碾壓之中站起來,究竟幾生幾死也就已經很不好說的了。無論從那個方麵來說,這可都是訴諸浩瀚的曆史都值得真正尊敬,仰望的人。
大家也都能夠體諒自己這位兄長的真切苦楚,也還能夠揣想他的老淚縱橫。無論見過多少次的生死,那也不能把自己千辛萬苦的兒子擱在這生死線上;無論怎樣的經多見廣,也不應該經曆這種方式的生死存亡。真的是要人老命,要人親命啊!
當然,如果各個方麵比較起來,一向得理不饒人的蘇珀也一樣可以輕鬆俏皮地趁機挖苦一下的。現今時候,人們大都已經沒有了刻骨銘心錐刺之痛。這次這個,也許就可以有些仿佛。也就應該好好地珍惜這個機會,好好地享受一下,體味一下,算是對於過往仍然不夠的苦難日子的繼續補充,也算是對於如今一呼百應太過安順日子的切實相映。慵懶麻木慣了人啊,真正地刺一刺或許就會有獨到的清醒,隻是想來想去的,也還是說不出口。
畢竟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兄長,之前同心聯手才終於拿回了這個地界,又苦心經營這麼多年才日益做大起來。仍然時時刻刻都是人眼裏的靶子,恰恰又是從最溫柔的地方開刀而想著一擊致命,她又能說些什麼?即便就是一個還沒有卸磨就要殺驢的人,在這個時候,你又能跟他計較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