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傑的秘密並沒有保持多久。他跑前跑後地指揮著,讓蘇鼎倫跟幾個保安把箱子認真包裹一下,再穩穩地抬進來,放在二樓的洗手間裏。又把人們都徹底地趕出去了,才靜一靜心,做出一番虔誠合十的模樣,又還隱忍不住地抽泣著,嗚咽著,慢慢地打開。
流著滿臉的淚花,撕掉左錚錚臉上的膠紙,解開手腳的綁繩,小心翼翼地扶他就箱子裏坐起來。經過幾番折騰,左錚錚也早就清醒過來。仗著年輕人那股子青春活力,好在一切也並無大礙。他可以舒緩一下筋骨,可以輕鬆地呼吸了,卻還是不能睜開眼睛。既有室內光線的刺眼,也還有委屈不堪的重負吧?
劉立傑感覺到了,趕緊把光線調暗下來。左錚錚不妨就是平靜的很。他慢慢地睜開眼來,四下裏瞅瞅,再認認真真地看看劉立傑。自己就要掙紮著爬起來。劉立傑按住了他。小心地拖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架起來。左錚錚能夠兩腳點地,自己卻還是不能用力,拖拉幾下,就勢坐在洗浴用的方凳上。
劉立傑給他脫掉睡衣,內衣,打開噴頭,幫他衝洗。溫煦的熱水也是一種良好的紓解和喚醒,左錚錚也能開始有所活動,自己也上下搓洗一下。能夠獲得一份涅槃似的新生,能夠走出漫漫無涯的恐懼,他的無聲無息的眼淚,也順著嘩啦啦的水流一起流淌了下來。
如今的世界,真的就是人人自危?誰能想到龍飛虎躍的自己,竟然就白白地中了別人的算計?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飛來橫禍?他的幾經掙紮的思維當然是不能明白的。這裏也並不就是因為他自己,或者自己家裏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吧?如果咎由自取是一種說法,那麼奇貨可居不也是一種說法?也還有著一些處心積慮,因勢利導,也還有著落井下石,借花獻佛,也還有著順水行舟,目中無人……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次,究竟又算是哪一種呢?他著實找不到那個解說的理由與切口。
因為自我的所在,或許也就可能有著別人需要的籌碼?或者就是擋了別人的眼,礙了別人的路?更或者,置之死地而後快的紅眼,嫉妒?所有一切的疑問,任他怎樣地翻來覆去,卻還是不能真的知道究竟是誰?究竟是誰要害他?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好在蒼天有眼,他能夠曆盡波折,能夠好好地闖過這一關,能夠切實實際地感覺到自己的仍然存在。而且,還就又安安穩穩地回到了自己的家裏。走運,僥幸不說,也還是一番待他不薄的齊天洪福。
上下洗的差不多了,劉立傑又架起他來,慢慢地滑進浴池,開始徹底的浸泡。閉上眼睛,又開始了信馬由韁地尋思。或許,這也隻是想鬧一下場麵氣氛,轟轟烈烈地虛張聲勢一下吧?要是真的想辦法解決,比如那些已經就有多少先例的荼毒殺害,還會這麼容易地留下自己這個活口來嗎?所能有的,這份仍然活著仍然存在的欣喜感覺,也就隻能讓他無限委屈,無限戰栗。
如果明白一番下手是這樣隨意,是這樣容易,也就如同自己平常的隨心所欲,這份感覺也就會更深更甚了。比方說要是自己也來走這一條路,也能夠讓作惡的某人落在自己的手心,那麼,也許一切一定還會更加不如。好在自己已經好好地回到了自己的家,所有的懸空也都終於落了地。一切也隻是一個匆匆的噩夢,卻也始終都要醒來。
暫時還是不要去想是誰這樣對付了你,前台,幕後,這就可能包括這整個世界;也不要去想這是怎樣苦苦捱過來的苦難委屈,施虐,殘暴這也可能就是這整個的世界。你又能跟誰計較?又能計較什麼呢?就已經回來了,已經從頭再來了啊,也就一樣可以想想法子,認認真真地對付這個世界。
能夠有的,也就是這份能夠安然無恙地生還,能夠仍然活著的感激。這份最最基本的遊絲一樣的感覺,卻就又給自己換回來一份最為切實的人生。是誰能夠這樣大慈大悲地饒過一條狗命?謝天謝地?那不可能,這當然也不會是這遠遠地高天,這沉沉的大地。拜廟拜菩薩?那更不可能。這當然也不會是慈悲的佛陀,好心的菩薩。能夠做的,也就隻有這樣,讓無聲的眼淚跟這嘩啦嘩啦的流水一起暢暢快快地流吧!
能夠運動自如了,他就掙紮著起來,這就不需要劉立傑的小心服侍了。自己揩拭一下,穿好劉立傑早就準備好的的貼身內衣,又裹上一件寬大的睡袍,跟著劉立傑,走到自己在家的時候睡得那間臥室,上床躺下。
這裏剛剛躺好,傅醫生就急急忙忙地來到了。待了一個上午,他也隻是剛剛離開了一會兒,卻又立馬趕了回來。
新來的小阿姨小羅,是叫羅曦月吧?真的沒有見過世麵的,她也並不知道什麼事兒,隻是按照早有的吩咐引領過來,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左錚錚那張仍然有些慘白的臉,她受了驚嚇,招了魔怔一樣,就立刻“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地大喊大叫起來。惹得大家都過來看,這也就驚動了葉雅玲。
葉雅玲卻就像事情當初一樣,棲棲遑遑的,也還有些不相信。還是死死地賴在床上,依然還在長一聲,短一聲,緊一聲,慢一聲地嚎叫和哭號。大家都大呼小叫的跑來跑去的,幾位阿姨以及一些早都吃完了飯回來的親眷也來告訴她,她還遲疑。專管家庭內務的張姐是她最為貼心的,走過來專門告訴她了,她才掙紮著,讓張姐扶著走過去。
看到床上真的是自己的兒子,傅醫生正在做著體貼的檢查,就噤了聲,靠在牆上,連張姐的手什麼時候撒開都沒有感覺到,隻是呆呆地站定了看。
老太太她們都一起走過來,也上到二樓過來看看了,她也沒有在意,就隻是木木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地栽進去。栽倒在自己兒子的身上,身裏麵去。
素來一絲不苟的傅醫生,可能是想檢查的仔細一些,不免就有一些多餘的囉嗦。聽聽這裏,敲敲那裏的,一直緊閉著雙眼的左錚錚幹脆就不耐煩了,一手把聽診器撥拉掉,喊道:
“好了,好了,死不了的,你們就讓我一個人靜靜地睡一會兒吧!”
聽到這句怒吼,是自己兒子慣常的口氣和動靜了,葉雅玲這才大喊一聲,依然拖著長長的聲腔:
“我的親娘祖奶奶啊!”
她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死心塌地地昏死過去。隻要她的兒子好模好樣地活著,她就是現在死了,也可以由衷徹底地放心了。
這個時候的左錚錚也已經躺不住,眾目睽睽之下卻又下不來床,就隻能坐起來,眼看著葉雅玲的不省人事,大家聽從傅醫生的指揮,大家把葉雅玲抬出去。他也嗚咽一聲,把被子蒙頭蓋上。
左雲鬆也終於看到了失而複得的兒子,活生生的兒子,他也有些忍耐不住,便哆哆嗦嗦地,壓抑著低聲喊,卻就隻是那一句咕咕噥噥:
“這都是老爺奶奶積的啊!這都是老爺奶奶積的啊!”
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也有些晃來晃去的迷離淚花了,卻還能堅持。他的紅潤的臉色隻是有些扭曲,是看不出什麼來的。現在人頗為講究的保健保養本來就夠好的,又因為入京,他的各項調理指數也已經達到最佳。略略留起來的胡須也修整的恰到好處。既能表明莊嚴持重,又不那麼刺眼了。
他的平常總是飽含陰冷殺氣的眼神不知哪裏去了,隻有眉棱眼角裏還帶著一些未曾全部退去的氣急和焦躁。到底是誰,敢跟他作對,敢拿他的寶貝兒子開了頭兒?這是不能不鑽心入肺讓人發狠的。
他讓了讓身子,讓大家七手八腳的把葉雅玲抬回到她的床上,傅醫生也就又在那邊開始忙活起來。他就隻是緊貼著,靠在過道的牆上,把眼閉緊了,仰著腦袋不讓更多的眼淚流出來,流下來。嘴裏卻依然還是那句讓人聽不十分清楚的咕噥:
“這都是老爺奶奶積的啊!這都是老爺奶奶積的啊!”
來往人多,左家不僅有多處會見客人的正式地方。這內室的大廳裏,也還有多套應景的擺設。隻是因為一般的家常見麵會在這裏,也就更隨便一些,更舒適一些。左家通常的好物件也是不能輕易示人的,這裏卻就能有幾件。雖然也並不是特別的講究,卻就是一般的望塵莫及。
這一層的大廳裏,最氣派最值錢的擺設,當然要數那套精心湊泊的黃花梨的實木沙發,和高貴典雅的根雕茶幾。沙發都是碩大的木樁挖空了的,得自天然造化的形狀姿態獨具藝術魅力,都還盡量保留著原來的生長成型和自然紋理,以及根結,癭瘤等等也都隻是稍加打磨,刻意保持著原來自然生態的純粹淳樸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