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帆在光線昏暗的樓梯間爬著——
那是鄰近老舊公寓的樓梯,是綺羅帆年紀尚小的時候,常常和朋友一起嬉戲的場所。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自己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又準備到哪裏去?綺羅帆搞不清楚。—回過神人就站在這裏,不停往上爬著樓梯。
——繞了約莫十個轉角後,綺羅帆總算注意到了。
這是夢。
已經作過了無數次的夢。
既然是夢境的話,想必位於這樓梯盡頭的是……
綺羅帆警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不可以繼續往上爬!)
她在腦海中呐喊。
現在馬上右轉折回去。
即使打定主意,身體卻違背綺羅帆的意思繼續往上爬。
(不可以、不可以去啊……)
無論多麼強烈地希望,綺羅帆的腳就像一旦發動就再也停不下來的如自動機械般,往前邁進。
不一會兒,她來到了樓梯的盡頭。
眼前是一扇通往屋頂的門,雙層玻璃窗染上一片黃昏的色彩。
大門一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一邊打了開來。
——有個男孩子站在那兒。
他身穿解開了上頭兩顆鈕扣的白色上衣與綠色格紋褲子。背向著沒入西邊天際的夕陽,坐在防止墜樓的護欄上,像是早就知道綺羅帆會出現一般凝視著她。
「福井……」
綺羅帆不禁脫口叫了一聲。
雖然明知這隻是一場夢,綺羅帆仍因為欣喜與落寞的衝擊,內心澎湃不已。
「不可以啦,你坐在那種地方很危險耶。」
綺羅帆早已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說出這句台詞,同時也知道說出來是一件很沒意義的事情。
綺羅帆往護欄的方向靠近,就像有所警戒一樣,緩緩地,一步接著一步,往護欄走近。
怱然,他在護欄上站起了身子。
福井把兩手張開到肩膀一樣的高度,然後朝綺羅帆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是個如同孩子般純潔無垢的微笑——
「不行!」
綺羅帆向著護欄狂奔而去,伸長手臂宛如要一把抓住天空一樣。
在隻差數步距離,手就要觸碰到男孩的腳那一刹那——
「啊!」
幾乎在綺羅帆發出微弱叫聲的同一時間……
男孩已縱身跳向護欄之外。
眼前的畫麵如同影片的慢動作般一格一格地播放,男孩維持張開雙手、臉上綻放笑容的模樣,身體朝著下方漸漸墜落。
就在綺羅帆抓住護欄的瞬間,畫麵從慢動作切換成標準播放速度。
瞬間傳來一陣像是什麼東西摔爛了的聲響。
在柏油路麵上,如同紅色汙漬般的液體從呈大字狀的男孩四肢蔓延開來。
漸漸聚集而來的騷動。
救護車的警報聲響與紅色閃光燈。
以及——
「不——!」
綺羅帆掀開棉被,坐起了上半身。
呼、呼、呼、呼……
呼吸急促就像剛認真跑完一百公尺測速時一樣。
綺羅帆一麵深呼吸一麵把手放在胸膛上,在被渾身汗水濡濕的睡衣下方,心髒清晰地鼓動了三十二下。
又一次作了那個夢。自從兩個月前那事件以來,那片陰霾就根植在綺羅帆內心深處。根據朝永的說詞,這也就是長出尾巴的原因。
仿佛全身受到有毒空氣侵害一般,感覺惡心難受,甚至想嘔吐。
如果往後將不斷重複這種痛苦的感受,那確實會有一股幹脆變貓變狗,以求忘掉這一切的衝動。
等到呼吸恢複乎穩之後,綺羅帆往書桌的方向望了一眼。
再過五分鍾左右就早上七點了。
綺羅帆爬出被窩,站了起來。
從窗簾的縫隙可以窺見晴朗到感覺有些諷刺的天色,與心情陷入低氣壓的自己之間的差距,令她痛苦得無言以對。
為了轉換心情,綺羅帆從書包拿出隨身聽。
就在那個時候——
不可思議的生物映現在桌上的鏡子裏。
「啥?」
正當綺羅帆將手伸到臉上想要揉眼睛時,隨即維持著那個姿勢僵住不動。
甚至連手也出現不可思議的形狀。
顫抖著身體的同時,綺羅帆的眼睛漸漸睜大。
不一會兒工夫,當眼睛蹬大到無法更大的瞬間——
一道女性的尖叫響徹了清晨的住宅街。
*
星期日早上八點,開始看診的時間……
朝永憐央麻的工作從在診療室泡一杯咖啡開始。
他有極重度的咖啡癮,一天可以照三餐似的喝上十杯、二十杯咖啡…一般人要是攝取這麼多咖啡因晚上鐵定睡不著覺,可是朝永恰恰相反。如果他沒喝夠咖啡情緒會變得不穩,晚上就會失眠。
既然中毒症狀如此之深,對咖啡的講究自然也會變強。
他每個月都從附近的咖啡豆專門店購買生豆子,並用自家的烘焙器烘焙,然後在喝咖啡之前才將豆子磨碎煮來喝。
對於喝咖啡的方法也有他自個兒的講究。首先把裝滿咖啡的杯子拿到鼻子下麵,接著繞個圈,等到鼻腔被蒸氣的濕度與上等的咖啡香充斥了之後,再將杯子送往嘴邊,含著一口咖啡,然後「唔」一聲貌似滿足地點點頭,再一邊讀著看到一半的書籍,一邊喝著咖啡。
就當他坐在診療室的折疊椅上享受完第一杯咖啡,感覺還不過癮而想續杯的時候,診療室的大門被粗暴地打了開來。
朝永皺起了長眉。一個可疑到令他忍不住把手伸向抽屜裏拿出那個東西、仿佛漫畫裏才有的可疑人物就站在門外。
對方將黑帽子壓得低低的,並且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除此之外還戴著麵罩,手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身上披著一件防風運動外套,並穿著牛仔褲,可能是因為急著趕路的緣故,正喘得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朝永冷笑一聲,把抽屜推了回去。
「請問您是哪位啊?」
「……」
可疑人物小聲地不知說了什麼。
「啥?」
這回不是他故意要壞心眼,而是真的聽不見。
「我說,你快把我治好……喵!」
可疑人物一麵發出如同動物般的叫聲,一麵拿下帽子。
宛如焦褐色薄餅的三角形物體從裏頭彈跳出來。
一拿下麵罩,便露出了刺刺的胡須,左右各三根。
再把兩手的繃帶解開之後,出現的是長有肉球的毛茸茸雙手。
最後拿下巨大的墨鏡後,眼睛泛著淚水的櫻乃綺羅帆的臉便出現了。
朝永把咖啡杯放在流理台,從靠牆的櫃子裏拿出檔案夾。
「你一個晚上的獸化程度就如此迅速呐……別呆站在那裏不動了,快過來。」
綺羅帆靜悄悄地定進房間裏,坐上了之前看診時的同一張圓椅子。
朝永回到位子十之後,用半是傻住的表情望著綺羅帆的臉。
「很丟臉耶……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喵。」
綺羅帆用肉球遮著臉垂著頭。
「櫻乃……」
「喵?」
「你長貓耳的狀況我能理解……那跟尾巴—樣是野獸的特征,而胡子和肉球我也可以認定是獸化的症狀之一。可是…………那個莫名其妙的貓語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哪知道啊……喵!那是它自己從嘴巴裏冒出來的……喵!」
「基本文法亂七八糟,正確的貓語文法,剛剛應該要說『我哪知道喵!』
『它自己從嘴巴裏叫出來的喵!』才對吧!」
「鬼才知道什麼貓語文法!……喵。」
「……是:鬼才知道什麼貓語文法喵才對。話說回來,發病不過三天時間就惡化到這種地步,就連我也預料不到,你是今天早上起床就變成這副德性了嗎?」
「……」
綺羅帆默默地點了點頭,想起今早的事便歎了口氣。
後來,因為綺羅帆的慘叫聲而嚇醒的父母與弟弟趕到了她的房門口。綺羅帆瞎編了個借口蒙混過去之後,便從窗戶逃離,來到了新宿。
「你作夢了對吧?如果不是帶有極大心靈創傷的夢,不會才一個晚上就搞成這模樣。」
朝永銳利的視線盯著綺羅帆。雖然看起來像是在催促她快點說出心靈創傷的內容,但綺羅帆卻是頑固地閉口不語。
「算了,總而言之,繼續這樣下去,沒多久你就會變成野獸。雖然現在大腦還以人類的機能在運作,可是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如果身心都變成了貓,到時我也救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