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起即將進行幽星體中樞部的腫瘤摘除。」
擺出一臉緊張的表情,朝永拿起注滿了銀色液體的金屬針筒。
「在幽星體中樞部的手術當中最難掌握的,就是切斷傳輸脈絡時意識的流失量。失敗的案例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意識流失過多。」
據說針筒中的溶劑就是要固定住意識的東西。
像是要把腫瘤夾在中間一樣,朝永用夾子夾住長有腫瘤的傳輸線兩端,然後打針。
「這麼做的效果如何喵?」
「你的心靈創傷附近的意識因為凝固劑的作用而凝結了起來。借由這樣的效果,能將意識的流失控製在最低限度內。」
朝永拿鑷子夾住腫瘤部分的前端,扯了開來。接著,用尺寸最小的手術刀頂住隆起的根部上。
轉眼間,手術刀一劃,紅色的腫瘤便幹淨俐落地和傳輸脈絡分家了。
朝永把腫瘤放在手推車上的盤子裏。
「馬上就會消失不見。」
如朝永所言,過了一下子腫瘤就像冰淇淋溶化了一樣,在盤子上溶解成軟泥狀,最後冒出一股熱氣消失了。
綺羅帆心想手術應該結束了的時候,朝永一邊看著脈絡橫切而一邊咋了咋舌。
「怎麼了喵?」
「腫瘤已擴散到傳輸脈絡上了。」
仔細看朝永指示的地方,確實,原先腫瘤根部附近的傳輸脈絡也稍稍變成了桃紅色。
「既然已經擴散了,就不得不切除—部分的傳輸脈絡了。」
「會很難嗎喵?」
「切除不難,但是要將切斷的傳輸脈絡接合起來難度很高。不過,對我而言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一麵若無其事地自賣自誇,朝永一而從手推車上拿起線圈。
用鑷子夾起線的前端之後,便在先前長有腫瘤的部分前後,係上周圍的傳輸脈絡和有問題的傳輸脈絡。
虧他還能那麼迅速地使用鑷子打結,綺羅帆對朝永心生佩服。
「朝永,你好像對縫紉很有一手喵。」
朝永沒有同應,而是用鑷子夾住傳輸脈絡,把鄰近正常部分而已經變紅的網絡切斷。
綺羅帆明白剛才之所以先用線將傳輸脈絡綁起來,是為了切斷時不讓它垂落下來。同樣地,朝永也用鑷子將左右兩側傳輸脈絡的前端夾住,然後切斷。
已經變成紅色的傳輸脈絡和腫瘤一樣被放進了托盤。
被切斷的傳輸脈絡有兩條,它們被綁在其他的傳輸脈絡上而在空中擺蕩。
「為了讓你增長見聞,我就好心教教你。」
朝永用鑷子夾著傳輸脈絡的前端,讓綺羅帆瞧瞧橫切麵。
綺羅帆探頭一看,如同漿糊般黏稠狀的液體正從橫切麵流了出來。
「那是剛才注射進去的凝固劑。在手術中防止意識流失的同時,還能阻止心靈創傷蔓延到幽星體全身。」
綺羅帆以緊張的表情點了點頭。
朝永拿鑷子夾起被切斷的傳輸脈絡的一邊後,解開了係線。接著用左手拿著鑷子,把傳輸脈絡引向另一邊的切口,右手抓著持針器。持針器的前端裝設了事先穿上線的針頭,現在就要利用這個器材進行縫合。
縫合開始了。
(好厲害……喵。)
朝永一針接著一針將直徑隻有五公厘左右的兩條傳輸脈絡工整地縫合。一麵在兩條傳輸脈絡之間來回穿梭,一麵以極其細微的間隔動作著。
宛如縫紉機一般,針頭的往複沒有一絲顫抖。
快速、細心,而且精密。
縫了一圈之後,這回換成鋸齒形縫合。他改用了另一種縫合法,速度依舊飛快。就像刺繡一樣,不斷製造出漂亮的縫合痕跡。
在追隨朝永手部動作的同時,綺羅帆對異常冷靜的自己感到訝異。眼前正在進行的,不是別人,正是綺羅帆自己的手術,萬一朝永一個失誤,或許事情就會陷入無法挽回的狀況。可是,即使攸關自己的生死,綺羅帆卻像是陌生人在動手術一樣冷靜地觀察著。恐怕這是因為她對躺在病床上的幽星體就是自己的認識還不夠深,以及朝永靈巧的技術讓她放心到沒有去思考這麼多的關係吧。
朝永用鋸齒形縫合縫上一圈之後,從持針器的針頭拔掉了線,用鑷子打了—個結,最後,解開係住傳輸脈絡的固定線,就聯係成一條傳輸脈絡了。
朝永並未就此歇手,他的手從幽星體抽出,卸下固定器,把額頭的肌膚縫了回去。
縫合頭皮時,是以手指持針,像縫紉一樣,一針一針縫合。
動作還是很快。由於綺羅帆自己和母親誌津保的縫紉技術部很糟,所以根本沒得比,然而他的技術看起來就和過去曾看過的以手工縫製土耳其毛毯的人一樣,堪稱神技。
除此之外,肉眼還看不見縫線與縫合痕跡。雖然幽星體的傷痕不會反映在實際的肉體上,但這一方麵的處置或許是基於對綺羅帆外表的關心也說不定。
縫合結束,僅在角落處可以微微地看見縫線的打結處。
「縫合完成。」
朝永抬起了拿著剪刀與針的手。
「完美無缺……喵……」
等回過神來,綺羅帆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在用肉球為朝永拍手了。
任誰一看也知道,那是一場出神入化的手術,但是,他卻連一滴汗也沒流。明明先前是那麼忙碌地動作著卻一派輕鬆自若的樣子。難怪他在手術時會展露出自信滿滿的態度。
「我有疑問喵,拆線該怎麼辦喵?」
「沒有拆線的必要。隻要給它時間,自然會和幽星體同化。」
綺羅帆一麵心想原來如此,一麵試著摸了摸尾巴與貓耳。兩個特征和肉球一樣依然存在。綺羅帆用眼神試探朝永何時才會恢複。
「隻要意識流通到切除了腫瘤的傳輸脈絡,獸化的特征就會消失才對。」
「那麼,之後會變成怎樣呢喵?」
「我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輪到你表現。凝固劑一溶化,心靈創傷就會襲擊你的幽星體,手術成功與否,關鍵就在櫻乃能不能跨越那道難關。」
「那要多久的時間?」
「大概十五分鍾左右吧。」
綺羅帆在手術台上的自己的旁邊坐下之後,便凝視著那個映照著燭光,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身體頭部。
那裏頭有炸彈,有十五分鍾過後肯定會爆炸的炸彈。
做了一回深呼吸之後,綺羅帆重新麵向把手術道具與手套放回了手推車,然後坐上了桌子的朝永。
「不過,朝永真的挺有兩把刷子的喵。你是跟誰學來那種技術的?是爸爸嗎喵?」
「不是我爸,教我魔法醫技術的是師父。」
「師父?就是老師囉?……喵?」
「雖然他擅長的是法力,不過對西洋魔法醫學也略通一二,現在正在大陸旅行中。過去,他曾代替我爸爸經營白川醫院,似乎從一開始就打算等到我能獨當一麵了,就要把醫院交給我。突然丟下一封信就離開了,說什麼『我輩之術,汝已盡得之。』那個混帳禿驢!」
「那麼,你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了嗎?……喵?」
「還好啦。是有另外一間老家,但是我很少回去。」
他端正的臉龐上閃過一道陰影。看來這是一件談不得的事情。
綺羅帆想起班長曾提起過的往事。舉行三方麵談的時候,朝永家一個人也沒來。雖說是靈異醫學,才這麼年輕就繼承了醫院,可以肯定另有複雜的隱情。
「現在換我問你問題了……你的心靈創傷是什麼?」
朝永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唐突地發問。綺羅帆的身體感到一陣緊張。
她早猜到一定會被問起這件事,應該說直到剛剛為止都沒被明確問到這問題,反而令她感覺奇怪。
「……你是基於醫師的立場問這問題的嗎喵?」
「不,好奇而已。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介意。」
如此說完後,朝永拾起頭露出一個平穩的表情,注視著綺羅帆。
綺羅帆的心靈創傷——
從昨天出現的夢境,綺羅帆得知心靈創傷果然便是自己猜想到的那件往事。
而知道這件事的,隻有父母、琢己,還有班長而已。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毫不考慮地就拒絕回答吧。就算是醫乍,眼前這個人仍是幾天前才第一次有過交談的人,而且,還是個既裝模作樣又愛性騷擾,要求拿下出手術費的話就要以身體抵帳,身為男人再差勁不過的家夥。
但是……
不知何故,綺羅帆想要對他一吐為快。
並不很清楚理由是什麼。搞不好,是希望在被心靈創傷侵襲之前,先在自己的內心裏將心情整理好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等到自己回過神來,綺羅帆已經開始侃侃而談了。
談起兩個月前的那一天,在那個場所,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名字叫福井憲次。
是大綺羅帆三歲的青梅竹馬,和她就讀同一間幼稚園、小學、國中。
一頭亂翹的頭發配上細長的眼睛,嘴角總是掛著一抹微笑,是一個散發不可思議感覺的男生。
彼此家住得很近也是原因之一,童年的時候,綺羅帆和福井常常玩在一起。話雖如此,兩人也隻是住得很近而已,從來沒有一起做過什麼特別的事。
福井和一般的男生們不同,他不太喜歡體能活動。就算離開家裏來到外頭,也都是跑到公園或公寓樓頂,愣愣地眺望著天空而已。
另一方麵,因為綺羅帆比起和女生交遊,還比較喜歡和男生混在一起趴趴走,所以她選擇待在躺在地上的福井身邊,自己一個人玩跳繩或者跳高來殺時間。
一旦他眼睛往天空看去,便會一動也不動,就這樣—句話也不說,連續好幾個小時盯著天空看。隻是,如果綺羅帆一跟他說話,就會像解除了魔咒一樣轉動脖子,笑咪咪地回話,然後再次轉頭看向天空。
福井憲次就是這樣一個男孩子。
綺羅帆再度意識到有一陣子關係變得疏遠的福井,是在她國中二年級夏天的事情。當她結束社團活動回家時,在公園裏和他不期而遇了。
當時一身當地高中製服的福井正躺在草地上眺望著天空。
「阿憲……?」
綺羅帆用和小時候同樣的稱呼喚了一聲後,他回過頭來了。
然後對綺羅帆露出了個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純潔無垢的笑容——
自從那次不期而遇之後,綺羅帆就決定接近福井。
放學時她必定會繞去公園,如果他在的話,就在他身旁坐下談天。
和小時候相比,他變得健談了一些。隻要綺羅帆不找他說話,他就不太常主動開口,這一點還是沒變。但是,跟他在一起就是感覺很快樂。
就這樣聊著聊著,關係逐漸進展到會兩個人一起出門晃晃了。
雖然說全是綺羅帆主動邀約,不過隻要沒有其他特別要緊的事,福井就會答應。
期考結束的隔月,每個周末兩人都會去看電影和逛遊樂園,或者上街血拚。
不管兩人上哪兒去,福井都會對綺羅帆露出愉快的笑容。隻要和這樣的福井在一起,綺羅帆就感到幸福無比。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關係,兩年的歲月轉眼間飛逝了。
綺羅帆升上了高中。
之所以會選定新宿的高中作為升學處完全是為了福井。在綺羅帆當上高中生的同時,福井也考進了東京的大學。既然如此,綺羅帆心想比起就讀當地的高中,新宿的學校還比較容易見麵。
綺羅帆懷抱著一絲希望。
想讓自己和福井的關係有所進展。
雖然這兩年間約會一次又一次,可是兩人卻沒牽過手,當然更不可能有往上一層的關係。國中的時候即使沒什麼進展也不覺得焦急,但這時的綺羅帆認為是時候了,彼此的關係差不多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
首先,第一要務就是確認他的心意。即使相信就像自己重視福井一樣,福井一定也很重視自己,可是唯有那個儀式是綺羅帆無論如何都想做的。
事情就發生得那麼突然。
四月的某一個禮拜六的下午,綺羅帆被福井約了出去。地點是綺羅帆家附近的公寓樓頂,也就是小時候和福井一起嬉戲的那個場所。
從學校回到家裏後,滿心雀躍的綺羅帆前往了約定的地點。
就連平時也不怎麼花時間注意的化妝也特別下了一番工夫,甚至穿上了平時並不穿的內衣褲。
畢竟這是第一次被福井找出來,而且還是那個別具意義的地點。
綺羅帆相信絕對會有好事發生,一路哼著歌曲爬上了公寓的樓梯。
然後——
福井在綺羅帆的眼前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