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沒常識也該有個限度!」
碰——
綺羅帆敲了餐桌一下。擺放在桌上的披薩瞬間彈上半空,原本想伸手去拿美乃滋蝦子披薩的珠樹露出嚇了—跳的表情。
現在的時間地點是距洗完澡的意外事故約莫一個小時左右的客餐兩用廳。身穿運動夾克站在擺放了大量披薩的餐桌附近的綺羅帆、與一身醫師袍的朝永、以及穿著黃色睡衣的珠樹三人的身影出現在這裏。
綺羅帆正橫眉豎目地瞪著朝永。那模樣就好比地獄的閻王或棲息於迷宮深處的惡鬼,仿佛隻要看上一眼就會糾纏到夢裏來的猙獰表情。
可是當事人朝永,則是事不關己似地坐在披薩吃個不停的珠樹旁邊的椅子上,翹起長長的二郎腿,啜飲著自行在廚房衝泡的即溶咖啡。
綺羅帆看到朝永那個態度便愈來愈顯得火大,身體直發抖。
「喂,朝永,你有在聽嗎?」
綺羅帆又拍了一同桌子,朝永這才抬起了頭。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大聲的話,就算我不想聽也一樣聽得見。」
這是多麼厚顏無恥的態度啊。綺羅帆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他的臉。
「你這個人,虧你居然還能擺出那麼風涼的表情耶。都、都看見……人家的裸體了!」
綺羅帆滿臉通紅地咆哮。朝永哀歎了一聲之後,感覺無奈地搖了搖頭。
從出浴室的不幸事故以來,截至目前為止,綺羅帆一直都是這種感覺。一而再再而三指責看到了自己裸體的朝永,並以強硬的態度做出言語攻擊。不論朝永再怎麼解釋、甚至為吵著肚子餓的珠樹訂了晚餐披薩並自掏腰包付清全額費用,綺羅帆的怒氣就是無法平息。
「櫻乃……剛才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我好歹也是個醫生,我的工作就是麵對人類的身體。所以不論是隻披著一條浴巾也好、渾身光溜溜也罷,看在我眼裏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可以說,我看櫻乃你的身體跟看珠樹的裸體並沒有什麼差別。」
「你果然看到了!」
綺羅帆的臉因為憤怒與羞恥從紅轉成石榴色,然後像機關槍似的將下流、好色、悶騷等等這一類的謾罵字眼接連不斷地數落—遍。不過,朝永卻是一副好似全部都沒聽見的樣子,一臉好整以暇的表情把咖啡杯往嘴邊送。
「基本上就算門沒有鎖,一般人會擅自打開別人家玄關的大門嗎?」
「……這件事你已經講三遍了。我按了好幾次門鈐,可是不管我按幾百次都沒有人回應。我試著拉了一下門,結果因為沒上鎖的緣故,門就那樣直接打開了。」
「你這是在說謊吧!?」
綺羅帆指著朝永—口咬定。
「我根本沒有聽到什麼鬼鈴聲。」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們在洗澡……」
「不對,才不是這樣。他打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偷窺啦!因為他早就知道今天我家的人都不在,所以就利用這個機會!」
綺羅帆神經質地大吼大叫。朝永用手指觸著額頭。
「我從以前就很想說了,櫻乃……你有一點自我意識過剩。不隻這樣,還有妄想癖的征兆。」
「誰要你多管閑事!」
「我能理解你難免會激動的心情,可是就如我先前屢次所言,我就算看了你的裸體一樣沒有任何感覺,所以你也不用為了被看到裸體的事感到不好意思。對了……你不妨當作被貓看到了,這樣多少就能釋懷一點了吧?」
「釋懷個屁啊!」
綺羅帆雙手環抱後不爽地別開火紅的臉,朝永又再次發出了哀歎。
一旁拚命把披薩吞進肚裏的珠樹交互打量綺羅帆和朝永的臉。
「難道綺羅帆和憐央麻現在是在小倆口拌嘴嗎?」
「錯。」
「大錯特錯!」
兩個人幾乎同時喊出聲音。
珠樹吸著手指嚇了一跳。
「那麼……我可以吃綺羅帆的披薩嗎?」
雖然不懂有什麼好「那麼」的,總之珠樹正試圖伸手去拿綺羅帆眼前的培根馬鈐薯披薩。專門訂給珠樹吃的六張大披薩早已吃得一幹二淨。
「不準。」
綺羅帆如飛鞭般拍打了珠樹的手,珠樹扳起臉罵了一句「小氣鬼」。
綺羅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讓高漲的情緒冷靜下來之後,總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好……如果不是來偷窺的話,那麼朝永大醫生是跑來我家幹嘛的呢?甚至不惜調查學校的名冊。」
一邊將披薩嚼得喳喳作響,綺羅帆斜眼看向坐在餐桌另一側的朝永。
「理由再簡單不過,我是來帶走小柴珠樹的。」
朝永放下咖啡杯,以認真的表情看著綺羅帆。
綺羅帆霎時忘卻憤怒,心頭為之一驚,這樣的反應幾乎全出自反射動作。在正經的時候這名男子的表情就是具備如此的威力。
「事到如今才出爾反爾幹嘛?明明在醫院時對珠樹講了那麼過分的話!」
「就是說啊、就是說啊。」
珠樹也點頭嘖嘖稱是地附和綺羅帆。
朝永麵不改色地盯著綺羅帆瞧,繼續說道:
「受托照顧珠樹的人是我,所以我今晚還是必須負起收留的責任。」
「可是你先前不就放棄那個責任了!」
綺羅帆朝著朝永嘟起尖尖的嘴。
「關於那件事——」
朝永稍微往後退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我自己也覺得很抱歉。」
朝永稍微別開視線如此說道。
綺羅帆則——傻愣愣地張大了嘴巴,銜在嘴邊的披薩差點掉了下來。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個朝永,那個不論何時永遠都自信滿滿、有著近乎厚顏無恥般的冷靜、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個性醜陋無比的朝永。居然道歉了!明天是不是有什麼天災人禍要發生廠啊!?
「都是因為闊別四年的吳鍾突然來了聯絡,讓我有些失去了冷靜。抱歉。」
朝永繼續謝罪。
綺羅帆現在的心情就像看著一路追著老婆和小孩追到鄉下,然後為自己偷吃的行為謝罪的老公一樣。
「你、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自知之明。」
綺羅帆重新把臉別到一旁後,喳喳作響地將吃到一半的披薩全部吃完。
「不過,這個問題不是光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吧。」
綺羅帆在臉上掛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麵向珠樹。
「喏,珠樹,你想和朝永一起回去嗎?」
珠樹用力搖了搖頭。
「人家才不想咧,憐央麻好恐怖喔。」
「你看人家說不要呢。」
綺羅帆對朝永露出一臉壞心的表情。
朝永不悅地歪起了嘴巴。
(呼呼呼,他在不甘心、他在不甘心。)
綺羅帆暗自竊喜。她打算抓住這次機會把過去被譏諷得灰頭土臉的帳一次算清。
「而且如果我去了朝永那裏,綺羅帆就不能陪我了吧?我才不要呢,我死都不去憐央麻那裏。」
珠樹瞪了朝永一眼,作勢追打地如此說道。
朝永「唔唔唔唔唔」地發出一陣低鳴,表情就像嘴裏含著好幾十顆黃蓮一樣愁眉苦臉。
(嘿嘿嘿嘿。)
綺羅帆在內心竊笑。
這下大概不管朝永好說歹說,珠樹都不可能會乖乖跟著他離開了吧。畢竟先前在醫院把人家整得那麼慘,小孩子的怨恨可是很難撼動的。
「這就是你看見我裸體的懲罰!」當綺羅帆如此心想的同時,她一邊抱著稍稍殘酷的心情一邊注視著微露難色的朝永。
可是——
綺羅帆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低頭看著下方陷入深思。
(話說回來,珠樹是不是和朝永一起回新宿比較好呢?)
明天的手術會在白川醫院進行。既然如此,與其到了明天才慌慌張張地趕去,不如盡可能早點從家裏去到現場比較好。而且,如果由自己開口跟珠樹說的話,很有可能她就會乖乖前往朝永的醫院了。
(這麼說,我是不是早該開口那麼講啊?)
綺羅帆輕輕抿住嘴,凝望著和朝永大眼瞪小眼的珠樹。
…………隻是……
疙瘩。她有個無法幹脆地將珠樹送還給朝永的理由。
那既無關珠樹的好處、也無關朝永的好處,而是綺羅帆個人的理由。但是,與其說得這麼好聽,還不如稱之為任性反而比較貼切。
——因為內疚。
在洗澡時覺得珠樹很可怕的心情,反而令綺羅帆猶豫著是否該把珠樹丟回給朝永。
因為害怕了,所以把珠樹交回給朝永。
不論是珠樹、朝永或任何人都不會去想到這個問題。就連綺羅帆自己也都清楚地明白,即使把珠樹送回醫院,其原因也和珠樹的疾病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