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鞍馬家宅邸——
燎原的烈火之間,人類正在與蒼月率領的妖怪們展開爭戰。
成為主戰場的,是鋪滿了砂石的庭院。
這裏曾經是敦誌修行的場所之一。
風卷塵起。敦誌眼前擋著一麵由無數的妖怪所組成的牆壁。不管消滅了多少,它們都會源源不斷地出現。
妖怪多得足以完全遮擋蒼月的身影。
依也在戰鬥,但看上去心亂如麻,遠遠未能發揮出本來實力。
刹則是拚盡全力也隻能保護自己。
菲歐娜在下車後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她不太可能沒察覺到這場戰鬥的……
雖說像她那麼高強的人,不可能輕易被打倒,但越想也越不放心。
實力肯定也很強的雹一郎也沒有露麵。
敦誌消滅了一隻向刹靠近的大型妖怪。
「還行吧!?」
「敦誌翰,蒼月翰已經開始詠唱咒術了!恐怕將我們誘導到這裏,就是為了那個咒術。」
「咦!?」
按照刹的說法——
越是大費周章的儀式,就需要越強大的聖域。
蒼月所施展的咒術看來非常強大。所以才會來到鞍馬宅邸所在地。這裏才是開展儀式所必須的地方。
而且還有鞍馬依。
「也許是偶然……不過……要是朧翰沒能保護敦誌翰的話,現在鞍馬宅邸和鎮守之森早就化為一片焦土了吧?」
「確、確實如此……」
敦誌為了和刹說話,和敵人拉開了距離。
要瓦解對方的妖牆相當麻煩,但隻是消滅靠近的妖怪的話,無論來多少也很輕鬆。
「由於朧翰負責應付那群退魔師,鞍馬宅邸的守備變得相當薄弱。而為了增援雹一郎翰,敦誌翰……不,應該說依就回到了這裏。到這裏為止,全部……說不定都是為了這一天……?」
要是這樣,讓太黃察覺到依身上的咒術式也是計劃之一?
難道是蒼月為了誘使退魔師之間相互殘殺,而告訴他的?
「全部都是推測呢。」
「沒辦法啊。」
鞍馬宗家庇護著跟蒼月關係最密切的依,從而被家老會所疏遠。
就因為這一點,也不太好取得退魔師之間的情報。
不管怎樣,蒼月都打算利用鞍馬家的土地發動咒術。
既然對象是依,恐怕就是喚醒八歧大蛇的咒術。
目前依還平安無事,仍在跟妖怪戰鬥……
但她體內的咒術式是由蒼月設置的。
無法預計會發生什麼。
依現在也一定很不安。
在戰鬥當中,她與敦誌的視線相互接觸。
並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沒事的!敦誌學長,我沒事的!好好保護大家吧!菲歐娜小姐和雹一郎大人也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將妖怪們趕走之後,一切就會恢複原狀的、」
「啊、嗯……沒錯的。」
敦誌將推測拋諸腦後。
「到頭來,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個了……」
他瞪了妖怪們一眼。
蒼月肯定就在對麵。
「無論你打算使用什麼咒術……我都會全部破壞掉的!!」
將全部實力都拿出來吧!
敦誌潛入『鬼眼』深處。
抽取出強大的力量。
但要是精神被吞噬的話,就會喪失理性化為惡鬼。在了解這一危險性的基礎上,敦誌潛入到極限的深度。
深度,六〇〇!
然後將鬼眼解放。
左眼閃爍著的青白色光芒也轉為了血紅色。
右眼仍然是黑色。
由於曾被牛鬼吞噬了右側的鬼眼,現在右眼變回了人類的眼睛。
隻有左側仍是鬼眼。
滿溢四散的黑色靈氣,將敦誌逐漸化為了單眼的鬼。那副不祥的姿態,比起人類更靠近妖怪。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他一擊橫掃了大量妖怪。
被他觸及的巨型妖怪都土崩瓦解。
正當他要靠近蒼月時,
卻被蜜柑伸長的利爪所阻擋。
「別忘記了我的存在!」
「讓開!」
敦誌用閃爍著血紅色光輝的左眼,和人類的右眼瞪著她。
蜜柑嚇得瑟縮了一下。
「嗚!?就、就算你威嚇我,我也不會害怕的!我也變強了不少,不會讓你向蒼月出手的!」
蜜柑伸出右爪突刺。
敦誌並沒有武器,卻輕而易舉地用左手徒手擋住。
妖怪的利爪並沒能刺穿他的手掌。
靈氣的強度有著數量級上的差別。就跟海綿做成的劍沒法劃傷金屬盾一樣。
「竟然徒手擋住我的攻擊!?」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蜜柑……已經跟那時被你們追得滿大街跑的我不一樣了!」
敦誌攥緊了左手。
「呀啊!?」
就捏碎了蜜柑的爪子。
不過比起那些隻有個頭大,隻要碰到就能打得魂飛魄散的妖怪而言,蜜柑確實已經很強了。
但現在的敦誌,僅限於戰力上達到了仙人級別。連山神也能打敗。恐怕連靈獸都敵不過他。
敦誌正在撕開妖怪的牆壁。
「蒼月!!」
「呼嘸,那份力量……已經跟鳳凰朧不相上下了。」
「你的咒術,就由我來粉碎吧!」
「蜜柑,再來一次……[將力量給予你]。」
蜜柑再一次擋在了前麵。
速度比剛才更快。
「區區一個廢柴人類!你這種人最適合在水池裏淹死了!」
「咕……!?」
蒼月的咒術確實正在進行。
他緊握的右手釋放出純白的光芒。
這是靈力的光芒。
有如靈道一樣。
他正為了儀式的進行,從這個聖域所連通的靈道之中,抽取出龐大的靈力。
——小依呢!?
回頭一看,依還在跟刹並肩戰鬥。
沒有任何變化。
但是蒼月的儀式也無疑正在進行。這一事實使敦誌毛骨悚然。
儀式最終肯定會危及到依的。
「讓開!快給我讓開!再不阻止蒼月,小依就會!」
「才不讓!你肯定正打算傷害蒼月吧!?打算像以前傷害我那樣,傷害蒼月吧!?我絕對不會允許的!」
蜜柑伸長了雙爪進一步威嚇敦誌。
這份超乎想象的氣勢竟然壓製住了敦誌。
「為什麼你要為蒼月效力到這個份上!?」
「才不是效力!我隻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抱歉,這次一定會將你除靈的!我不會手下留情!」
「你這種人是不會明白的!」
蜜柑的利爪逼近眼前。
但對敦誌而言,她的動作相當緩慢。
這是解放了鬼眼力量的效果。
現在敦誌的戰鬥力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就算蜜柑再獲得蒼月賦予的力量,區區一隻妖怪,是無法與敦誌匹敵的。理應如此……
但敦誌的氣勢被壓製了。
蜜柑這份讓人戰栗的拚命勁頭,使他難以突破。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妖怪!當我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是孤身一人了,周圍的人完全看不見我,即使看見了也假裝看不見!」
幽靈什麼的是看不見的。
一般都是如此。
即使不是普通人,也會表現得跟普通人一致。
「我曾經以為要是讓神明知道我的經曆,神明一定會理解我的!我曾經以為自己是妖怪中的精英,由於背負著複活神明的宿命,才被神明奪走了記憶的……但是,我卻很弱……」
蜜柑朝著敦誌揮爪。現在盡管還能徒手接下。
「『化為利劍!!』」
敦誌卻將靈力化為了刀劍。
擋住蜜柑的利爪。
鏘,一道響亮的撞擊聲。
變成了刀爪相抵,互相角力的局麵。
蜜柑的力量跟朧相比真的很弱。明明很弱。
明明很弱……
「我,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存在啊!」
「唔、唔……」
敦誌卻被壓製住了。
對於現在的敦誌而言,蜜柑很弱。
但她的意誌卻很強烈。
強烈得連為守護依而戰的敦誌也有一點畏縮。
「遭受到原以為是同伴的牛鬼的背叛,後來連你的對手也當不上,既沒有力量也沒有記憶,隻是變成一隻隨處可見的,即使一張咒符也能趕跑的妖怪。不過——」
蜜柑的力量變強了。
盡管隻是絲毫的變化,敦誌卻要用盡全力才能將蜜柑的爪子頂回去。
不對,是敦誌的靈力削弱了嗎?
「——不過,蒼月一直很溫柔地照顧我!」
「!」
溫柔地照顧嗎。
一段記憶在敦誌腦海中蘇醒。
追溯至春天的記憶。
——真罕見呢,居然纏在你的身上啊。這是為什麼呢?
在敦誌腦海中響起的,是依對他說過的第一句話。
「即使普通人類看不見我,蒼月在家庭餐廳裏還是為我買了料理!在遊樂場裏也幫我買了票和果汁,隻有蒼月從來不會無視我!所以我也要保護蒼月,絕對不能輸給你!!」
——那時能聽見真摯的一句『謝謝』……我很高興。
重疊了。
蜜柑與蒼月的關係,跟敦誌自己與依的關係重疊了。
與依一起積累下來的回憶,現在支撐著敦誌的精神力。
這份強韌的精神力,足以將『鬼眼』龐大的靈力置於敦誌的支配之下。這份精神力,是由敦誌對依的思念之情所衍生的。
但是對方也抱有同樣的想法。
敦誌現在明白了,跟自己非常重視依一樣,蜜柑也非常重視著蒼月。
「唔……我、我也不會輸的!我也有不能輸的理由!」
敦誌揮下了靈氣凝聚成的利劍。
蜜柑試圖用單爪抵擋,利爪卻被輕易地粉碎了。
好弱。
敦誌的劍就要劈中蜜柑的頭部了。
——但要是一開始就直接放棄,我寧願抱有妄想而奮發努力下去。為了不再犧牲任何一個人!
閃現出的卻是自己說過的話。
這句話就跟詛咒一樣。
阻止了敦誌的動作。
「…………!」
下不了手。
蒼月的行動恐怕算不上正義。
並且他的行動已經使許多人遭受了苦難。
依也感到相當痛苦。
敦誌打算阻止蒼月的行動。這是正確的做法。
蜜柑則在保護蒼月。
所以敦誌必須打敗蜜柑。
這跟其他妖怪一樣。
必須打敗她。
但是,卻下不了手。
——不能犧牲蜜柑的思念。
「唔……我、我無法下手……!!」
「哎呀哎呀。你還是老樣子,是個天真得讓人燒心的小鬼頭呢。」
沙塵的另一側傳來了一把嘲笑他的聲音。
敦誌扭頭一看。
卻傳來砰!砰!的破裂聲。
是斷斷續續的槍聲。
蜜柑慌忙退後,揮爪擋住射向蒼月的子彈。
利爪卻被擊碎了。
現在的蜜柑對敦誌而言雖然很弱,但在妖怪當中也是強大得出格的。能夠擊碎她的利爪,決不是尋常程度的攻擊可為。
有人背對著燃燒中的宅邸,拂開戰鬥揚起的煙塵走近他們。
是一名衣著變得破破爛爛的男子。
一手拄著拐杖。
身材纖瘦的男性。
身旁還跟隨著一位持槍的西服女性。
是雹一郎和架起手槍的菲歐娜。
「老大即使被打得破破爛爛的,說話還是老樣子惹人嫌呢。」
菲歐娜一邊更換彈夾,一邊以平常輕鬆的語氣開口。
「菲歐蓮蒂娜,這是對上司的批判嗎?」
「討厭呢,老大,我隻是刻意讓你聽見地說你壞話而已。」
「哼……你總是一次一次地惹我生氣呢。」
「多謝誇獎?」
他們邊說邊走近。這對話跟平常也太相似了。
乃至一瞬間讓人產生了這裏不是戰場,而是往常的宅邸之中的錯覺。
敦誌揮劍消滅靠近的巨型妖怪,然後跑向兩人。
「雹一郎先生,你沒有大礙吧!?」
「怎麼了?你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考慮要是我死在這裏的可能性吧。」
「我才沒露出這種表情啊!?」
「哼,誰知道呢。我記得隻做過讓你記恨的事情吧?」
原來他對自己做過讓人記恨的事情還是有所自覺的,敦誌暗暗有點吃驚。
依和刹也來到了雹一郎身邊。
「呼、呼、雹一郎大人!」
「哈……哈……你沒事、吧……」
「依,看來你平安無事呢。水讀家的小姑娘,靈力有點消耗過度了。休息一會吧。」
「呼,謝謝關心。」
他們跟蒼月拉開了相當大的距離。
但擋在彼此之間的妖怪卻減少了很多。許多都被敦誌消滅了。
「好久不見了,師父。」
「……」
蒼月隻是沉默不語地,以嚴厲的眼神注視著雹一郎。
雹一郎抽了一口煙管後笑著說。
「我是咒殺師,師父是亡靈使……彼此到前線的機會都很少呢。真沒料到會有活著再次相見的一天。」
「……在感傷嗎,你也變得世俗了呢,雹一郎。」
盡管磐石般的表情仍然不動分毫,但蒼月確實這樣說了。
雹一郎哼了一聲。
「哼,多虧你了。畢竟從師父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呢。正如你所知,我的手腳不太靈便——」
雹一郎鬆開了手中的拐杖。
一聲清脆的響聲,木杖跌落在地。
他捋起了左手的和服。
瘦弱的身體上畫滿了密密麻麻的咒紋,就跟刺青一樣。
擁有鬼眼的敦誌,隻須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咒紋是不祥之物。
但同時又能感知到強大的力量。
雹一郎咧開了嘴角。
「哼哼……就是如此……通過在自己身體上刻下詛咒,就能以超越常人的體能行動。」
菲歐娜聳了聳肩。她似乎並不太認同這種做法。
依和刹都吃了一驚。
雹一郎整理好衣服。
「這主要參考了施加在依身上的,提升身體能力的咒術式。詛咒能強化身體能力,使人獲得超人的戰鬥力……不過如何向自己安全施咒就需要一些時間進行研究呢……多虧這個咒術,我能夠活到現在。不過嘛,徒手消滅妖怪有違我的趣味呢。」
「是嗎。」
蒼月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
但敦誌也知道,目前局勢一觸即發。
不能隨便行動。
蒼月的儀式中斷了嗎?
盡管心中焦躁,敦誌還是默默地將主導權交給了雹一郎。畢竟他比其他人都更了解咒術。
雹一郎卻瞪了敦誌一眼。
「你現在還是一副新人樣子嗎?真是不中用的家夥。」
「唔……」
「真是的,手下不中用就隻能由上司出麵了。我一直都在找機會解雇掉你。要找一個依沒法阻止的理由呢。要是被鞍馬家解雇,你馬上就會失去住所和收入來源。看來你一直沒搞懂這一點呢。」
「唔……對不起……」
「真是的,要是謝罪就能被原諒,就不需要退魔師了呢。別隻顧著道歉,用行動表示一下吧。」
「呃、那就是說……?」
「這是命令,調敦誌……現在馬上殺死鞍馬蒼月。別讓儀式繼續下去。」
「……」
心中也明白。這是必要的。
他很危險。
為了保護依,隻能打倒他了。
但是敦誌依然沒有行動。
自己『不再犧牲任何一個人』的諾言變成了詛咒。
雹一郎歎了一口氣。
「明明這麼強……卻隻有在『守護』的時候才能發揮出本領。真是沒用。」
「我、我並沒……」
「既然你辦不到,就隻能由我動手了。不過,被對方攻打到我們的大本營,我也有一定責任……就讓我來告訴不可靠的部下,怎樣承擔責任吧。」
菲歐娜點一點頭。
「對我而言,跟蒼月的妖怪們打近身戰,負擔太重了呢~」
「那就由我來吧!」
雹一郎搖頭否決了依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