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飛鳥
寫完《像嬉皮那樣晃蕩行走》後,我就飛往馬來西亞吉隆坡了。等待印度簽證需要一周時間,於是坐夜間火車前往北海,北海可以坐渡輪去檳城。在火車站候車時,隨意和一個身著長袍的德國人聊了幾句,得知他已經旅行了9年,就很直接地問:“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為什麼要長期旅行呢?”他說:“你知道的,有時候,不得不。”
黯然神傷,我當然是懂的。很多時候,人無法扭轉自己的命運,隻能順水行舟。於是背起包,與他道別。
檳城有些像馬六甲,唐人街上處處繁體字,好像穿越到了民國時期的古老中國。百年滄桑,它們卻不曾改變原來的樣子,充滿著一種懷舊的憂傷。在檳城兜兜覓覓,輾轉住進了愛情巷的一家旅館。多年旅行生涯裏,我住過無數旅館,美麗的、破敗的、擁擠的,甚至肮髒的。愛情巷的這家淡黃色小洋房旅館最令我刻骨銘心。它那麼完美--我經常會想,我哪裏需要家呢,我根本不需要家,隻要像一隻永遠不知疲倦的飛鳥就行了。不留戀,不執著,飛往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在他人拚盡半生努力經營的溫暖巢穴裏暫時安憩數天就可以了,那麼多人會為我布置每一晚的天空。旅館是完美的,殖民時期的法式細窗,處處木質地板,廚房設備一應俱全,洗手間幹淨得就像老板有潔癖似的。經理是位中英文俱全、具有民國範兒的華人大叔,在他的調度下,整個旅館散發著優雅氣息。
多人間裏竟然還有空調,於是五月的檳城變得清涼起來。15馬幣的白菜價還含自助式早餐,每天早上睡眼惺忪的老外們都會光著腳跑出來煮咖啡,喝茶,往吐司上抹各式果醬、黃油。我總是坐在大堂裏上網,通常傍晚出門,偶爾幾回烈日午後出門,還必須戴墨鏡,為了不被炙烤著的地麵發出的強光射瞎。
整個檳城其實就是個麵積為28平方公裏的島嶼,檳城中心地帶是喬治城,清真寺、佛教寺廟、印度神廟在這裏比鄰而居,相安無事。檳城有很多美食,風頭最勁的當然是中華料理。好吃的東西通常都在尋常百姓家,街頭小攤往往最有韻味。我很愛在馬來西亞吃海南雞飯。一碟鮮嫩柔滑的雞塊整整齊齊地躺在烏色醬汁裏,一碗清湯一盤飯,再佐以涼茶,好像唐人街的風骨全呈現在麵前了。
我並不喜歡吃馬來菜,沒有什麼情感淵源。印度菜倒吃了幾回,因為在檳城賦閑的日子裏,先後認識了幾個穆斯林朋友,他們總去印度穆斯林的館子。
在愛情最美的時候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在清真寺門口遇到羅阿,他請我喝茶吃飯,我們聊宗教問題聊了很久。我很喜歡和別人聊宗教,因為我自己有很多宗教方麵的困惑,時時想要得到啟示。
羅阿有一個觀點對我有點啟發。我說:“生命是沒有意義的。”他說:“不是這樣的,你看看手裏的杯子,人們為什麼製造杯子?”“為了使用啊。”我說。“那麼上帝製造人類,也一定是有意義的。”他說。羅阿是黎巴嫩商人,現居曼穀做寶石生意。他曾經在中國做假發生意,做了幾次都很成功,後來有一次被中國商人騙了,拿馬尾巴冒充真人頭發,損失了大概100萬元人民幣。他說,我甚至沒有返回中國討個說法,隻是把所有假發封起來不再賣了。真的不能賣了,人人都返回來退貨。
他說:“我在曼穀改行做寶石生意,一年就把損失賺回來了。當我賠錢的時候我依然感謝安拉,也許這是他告訴我應該改行了。”
羅阿曾經在中國山東有個女朋友,談了一年半戀愛,向她求婚,她也答應了。可是某一天她突然不再回信,慢慢地,郵件退回,手機打不通,完全失去了音訊。
他甚至不知道她真實的名字,也不認識她任何朋友和家人。談了一年半戀愛,完全是盲目的。他說,也許她死了,反正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否則她不會這樣。最後一次寫信,她沒有任何不好的預兆。
啊,羅阿,住在曼穀的黎巴嫩珠寶商,心裏埋著這樣一個令人抓狂的殘缺的愛情故事。他的愛人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在愛情最美的時候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這個答案,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世事如此荒謬,不露風聲,沒有邏輯。
在檳城的夜,喝著冰鎮果汁,看著麵前這個黎巴嫩人,微胖,並不英俊,隻是一個很平常的生意人,他的心也曾被人世間的聚散離合狠狠錘打過--每個人的心都會被錘打。美一點醜一點,聰明一點愚蠢一點,麵對神的考驗時,都一樣,都必須自行堅強起來。成長是一件寂寞至死的事,因為你幾乎不可能從外界汲取力量。每個孤單的夜晚,低聲怒吼的瞬間,被空虛感拋至半空,都得自己一個人麵對。
之所以想去金馬侖高原,有一個原因是把泰國絲綢推銷到西方的吉姆·湯姆森1976年在此失蹤了,很多人懷疑他被謀殺了,於是我就想去看看金馬侖高原長什麼樣。它什麼樣呢?就和所有英國殖民者當時在亞洲開拓的避暑勝地一樣,茶園綿延,植物茂盛,氣候涼爽,有一種寧靜的遺世情懷。長居此地,作逍遙遊。前往金馬侖高原的遊客一般都會經由碧蘭章,住在如明珠般深藏的丹娜拉達,那裏有甜美的草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