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侍奉靈霄宮主人多年,深諳“忍”字之道。
靈霄宮主人名喚夙夜,江湖人稱蛇蠍美人。蛇蠍二字雖過猶不及,卻也反映了夙夜的心性。人人皆知夙夜的琴能使人入魔,夙夜的毒無藥可解。武林中人若知靈霄宮主人下山,俱都遠遠地躲開去,生怕夙夜一個不快,無辜的自己便要遭殃。
他自幼服侍他,親眼目睹夙夜的近侍來了又去,離開的緣由五花八門,結局卻是無一例外的不得善終。最終留下來的,除了他,便隻一個清音而已。
有一年,宮裏來了一名伶人,能歌善舞頗得夙夜喜愛,夜深人靜之時常與之奏彈雅樂直至天明。那時的靈霄宮夜夜笙歌,直到某天,那玲瓏剔透的伶人忽然在夙夜的琴上奏出了一樣的曲聲。他清楚地記得彼時那名伶人臉上邀功的神情:“若我有至純內功,琴聲一樣能殺人。”
此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伶人。
靈霄宮規矩,賜名便是師徒。直到失去蹤影,伶人始終無名無姓。相比之下,清音要幸運得多。第一次入見,夙夜便賜了名字,心情好時常在溪邊桃樹下指點一二。傳藝不過六耳,每到這時他便自覺退開,遠遠地瞧著夙夜授徒。
過後兩天,他常要遭殃。夙夜的毒五花八門,但都足以讓人求生不得求死無門。清音又是初學,下藥不知輕重。他痛得滿地打滾,溫和的臉皺成了可怖的一團。忍到命懸一線時再去求解藥,夙夜便會大發慈悲。這是多年揣摩得出的經驗。夙夜樂意看見自己親手配製的成果發揮功效,去早了□□的功效尚未發揮得淋漓盡致,去晚了則性命堪憂。
忍了這麼多年,他隻有一個心願。望哪天時來運轉,夙夜也能賜他一個名字。他比清音更早入宮,緣何清音得他垂簾,自己卻連個名字也沒有?痛苦煎熬之時,全憑這一口氣活著。
要求名字,既不能在夙夜不快之時,亦不能在他高興之時。萬一他高興的緣由是配出了一味新的□□,那豈不是送上門去受苦麼?
一日夙夜坐在樹下看書,神色不喜不悲。他雙膝跪地,遞上一杯蘭雪茶。夙夜輕輕啜了一口,又將杯子放回他手中。他雙手捧著杯子,依舊無聲無息地跪在原地。
夙夜翻了幾頁書,懶懶地說:“你起來吧。跪在這礙眼。”
“是。”他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夙夜鳳眼斜飛,睨了他一眼,道:“還有事?”
夙夜不喜他人拐彎抹角。他便畢恭畢敬地說:“想請主人賜名。”
“賜名便是師徒。”夙夜涼薄地說:“你太愚鈍,我不收。”
他的臉龐漲得通紅:“小的聽聞,資質愚鈍,可後天補救。”
夙夜放下書,說:“武林中人,困而知之不若學而知之,學而知之不若生而知之。”
他虔誠地跪在地上,說:“請主人明示。”
夙夜卻不願再說:“我不想教你。”
他知道不能再求,隻得失望地退下。走出幾步又被夙夜叫住:“去山下帶個小倌來。”
他帶著幾名守宮人走在山間,靜靜回想著從前的事。
十歲已知夙夜好男色。
那年,夙夜頭一次帶他下山。夙夜坐在寬敞的轎中,他陪在轎外。轎子行到山下繁華的鎮上,最後停在深深的巷口。夙夜站在高掛的紅燈籠下,烏黑的發絲在夜風中輕舞飛揚。
起先並不知道那是煙花之地。他見那兒的男子個個擦脂抹粉,心中覺得奇怪。夙夜坐在靠窗的桌旁靜靜品茗,無聲無息便將站在身前的一溜男子比了下去。
喝完一杯釅茶,夙夜才挑了一個清瘦的男孩。被挑中的那刻,男孩臉上的神情與清音被賜名時並無二致。他眼中閃著明亮的光,淺笑著將夙夜帶回了自己房中。
過了一會,房中漸漸響起快慰的□□。小倌的□□聲毫無阻礙地從裏頭傳來,一聲蓋過一聲。直到此時他方明白主人下山的目的。他臉紅耳赤地守在外頭,聽那小倌高亢地叫了一整晚,直到天空露出魚肚白,那聲音才漸漸低啞下去,伴隨著幾聲絕望的求饒,最後再無聲息。
夙夜推門出來,仍是來時不食煙火的模樣。眼神繞過夙夜,被折磨了整晚的小倌□□地躺在榻上,嘴角淌著黑色的血。
他忍不住驚呼一聲:“他死了?”
夙夜仿佛聽了一句笑話:“與我親熱整晚,誰能不死?”
浸淫□□日久,不知不覺間,自己也成了一味烈性□□。
出了人命,這裏的主人自不會善罷甘休。出門前夙夜命他備下了滿滿一袋銀兩,他奉上金錢,那自稱無雙公子的人卻冷哼一聲,說:“這些銀兩就想把我打發了?”
夙夜不說話。他恭敬地問:“公子的意思?”
“出了人命,就得留下點東西。左手,或是右手,請自便。”
夙夜冷笑道:“貪得無厭。昨夜的人年紀輕輕鬆得能塞下一隻拳頭,即便不死,活著也是屈辱。你如何欺他我不管,若再糾纏不休,我讓你和他一個下場。”
“喲?莫非我也得死在您□□?”話音未落,無雙公子的鼻間突然流下兩道黑色的血。眾人盡皆捂嘴驚呼。無雙公子驚慌地撲到鏡子前,掏出手帕來回抹著,轉瞬間雪白的手帕已是漆黑一片,鼻間汩汩的黑血仍然沒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