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結束的時候，朱砂勾著章朔的脖子，拿嘴唇碰了碰他的眼睛，問他這算不算是吻。章朔點點頭。朱砂突然笑出聲：“原來這個就是吻啊。”說完又親了親他另一隻眼睛：“這個也算？”“算。”
額頭，眉毛，鼻翼，臉頰，朱砂跪坐著，雙手撐起身子，帶著幾不可見的顫抖，她一點一點吻著，噙著笑，雙目低垂，睫毛輕顫。下一處，該是嘴唇了，章朔在心裏期盼，卻看朱砂遲遲沒有動靜。章朔睜開眼，朱砂滿臉都是淚水。他嚇了一跳，忙伸出手抱過她，怎麼了怎麼了問不停，見她不答話，說著“我在呢，我在呢”，漸漸不可聞，變成了落在發頂鬢角的輕吻。
朱砂的吻終於落在唇上，來得生澀又帶些衝撞。章朔回憶起來這個初吻，總會羞怯於自己的生澀，毫無技巧與美感，卻有些暗喜最初最好的回憶都是朱砂。明明什麼都變了，他還想靠著一份記憶和不知被時間打磨成什麼樣的古舊事情安慰和欺騙自己，說這些年來……
章朔決定帶朱砂出來住，他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冬夜裏兩個人裹著被子圍在火爐旁，章朔手裏捧著烤成一坨黑色物體的白薯，有時是土豆，燙得拿不住，手裏來回倒騰幾下，才撕下第一口喂給朱砂。朱砂嘴裏吃著，手還不閑著，在白薯土豆上蹭一手灰，然後飛快地抹到章朔的臉上，又被自己的舉動逗得大笑。章朔沒有問她以往的冬天她在何處，朱砂好似也忘了說。
朱砂從一場夢魘中悠悠轉醒，輕輕咳了兩聲。黎梓靠在床頭，看不清他是在看哪裏還是閉著眼。“阿梓……”黎梓扶起她，又拿了水遞去，“水溫是正好的”。
朱砂盯著黎梓，他表情裏看不出一點探究，眼中隻有擔心。朱砂突然覺得十分委屈，低著頭，肩膀聳動，握著杯子的雙手，不知是否因用力過大而顫抖。黎梓小心翼翼拿被子裹好朱砂，才抱住她。朱砂反而哭得停不下來。又過了一陣，大概是哭累了，才靠著黎梓的肩又睡過去。
再醒來是在半夜，朱砂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
“阿梓，我想看太陽。”
“好，我們等太陽出來。等要出來了，你再起來。”
朱砂衝他一笑，勉強做個調皮的表情，見黎梓還是滿臉藏不住的擔憂，坐起來靠著枕頭，閉上眼。
“他畢業之後，決意不回家，後來我說往南些，他幹脆辭了工作去了江南，江南，”朱砂頓了一頓：“剛去的時候是個春天，他可能是哪次出差時趁機辦好的，那個院子裏種了一棵桃樹，那是個春天，”朱砂又一次說到。“剛走進去，正好一陣風吹過來，落下來幾瓣花，他跟我說，遇到我，最喜歡的就是春天的清風。
“我實在是有些摸不準人間的規矩，嚐試了幾次去找些事情做，總是不那麼如意。他後來便不讓我出門了，整日整日坐在院子裏，看花看太陽，那棵桃樹一直也沒有結出桃子來。江南太軟，不是個適合拚命努力的地方，陽光和細雨總是讓人倦怠。他不告訴我，我卻知道，他過得並不好。他以為他能瞞得住，卻忘了，我不是個尋常凡人。
“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好，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地方能值得他義無反顧地付出，他還覺得是幸事。你以前總說我傻，可是啊，人才是最傻的。”
黎梓有幾分走神，發覺耳邊好久沒有朱砂的聲音，才回過神來。黎梓把水遞到朱砂唇邊，“喝點水吧”。朱砂也沒有伸手，就著黎梓遞過來的姿勢，張嘴，卻又閉上：“我很想他。”
朱砂離開之後，章朔每天都坐在朱砂曾經的位置，風雨時撐著傘，看著那棵樹，葉子落了又長，花瓣一年又一年。
“這是第幾年了？”對麵問話的人其實出現得也蹊蹺，不過沒什麼人能比過朱砂，章朔那時也正不開心，其他事情根本無心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