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唱夠啦,

放下了手中的琵琶。

瑪麗亞聽得急了,趕忙到火爐上舀了一大碗湯,又把鍋底的碎肉、蔬菜掏了上來,放進碗裏。馬丁清醒過來後坐起來吃,邊一調羹一調羹吃著,邊叫瑪麗亞放心,他沒有說夢話,也不是在發燒。

瑪麗亞走後他坐在床邊發呆,低頭佝背,兩眼無神,睜大了四處望卻像什麼也沒見,最後才發現一個大信套,撕破了,裏麵有本雜誌,是上午郵遞員送來的,還沒有拆封。他心裏一亮。一定是《巴特農》,8月號的《巴特農》,刊登了《蜉蝣》。可惜,布裏森登不在了,看不到!

他一頁頁翻著雜誌,突然怔住了,《蜉蝣》的刊登與眾大不相同,頭上有篇首裝飾,四周有比爾茲利的大手筆似的花邊。篇首裝飾一邊是布裏森登的照片,另一邊是英國大使約翰·瓦柳爵士的照片。編者按說,約翰·瓦柳爵士曾斷言,美國沒有真正的詩人,所以,《巴特農》刊出《蜉蝣》等於給了約翰·瓦柳爵士一棒。“請瞧吧,約翰·瓦柳爵士!”卡特賴特·布魯斯在編者按中被譽為美國最偉大的評論家,而這位評論家說,《蜉蝣》是美國詩歌中首屈一指的傑作。編者按最後說:“《蜉蝣》之妙我們尚不能言已完全識得,也許永遠發掘不盡。但讀之再三,我們實在對詩人的用詞造句讚歎不已,布裏森登先生的那些詞從何而來,又如何組為這些句難以猜透。”詩登在編者按後。“哎,布裏斯,幸喜你已經死了!”馬丁輕聲說了句,手一鬆,那本雜誌掉到膝蓋上,又滑到地上。

雜誌社的淺薄和庸俗令人作嘔,但馬丁卻偏偏惡心不起來。他恨不得發一頓脾氣,但精力不濟,發不起來。他已經麻木。怒火上升時血流必然加快,而他的血液已經凝固。話說回來,何必多計較呢?布裏森登譴責的資產階級社會醜惡不一而足,出了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

“布裏斯要是知道怎樣也饒不了我。”馬丁在想。

他強打精神,拿起一個盒子,盒子裏裝過打字紙。他翻了翻,找出了朋友寫的11首詩,扯得粉碎,丟進字紙簍。他的動作有氣無力,丟了以後坐在床邊,眼直勾勾朝前望著。

也不知坐了多久後,突然他發現眼前出現了一長條橫著的白線。他覺得奇怪。看著看著,那條線變得清楚了,原來是太平洋白色的海浪在拍打珊瑚礁,浪花四濺。接著,在海浪裏他發現了一隻小獨木舟,是隻有護杠的獨木舟。船尾坐著個古銅色皮膚的魁梧的年輕人,腰纏紅布帶,船槳一下接一下跳動著看得分明。馬丁認了出來,這人是酋長泰蒂的小兒子莫蒂。這地方屬特希蒂群島,過了珊瑚礁是一片美麗的土地,叫佩普勒,酋長的草屋就在河口。時間已近黃昏,莫蒂正打魚歸來,在等待起大浪,順浪衝過珊瑚礁。後來他發現了自己坐在船頭,像往曰那樣輕輕撥著槳,等著莫蒂一下令就使出全身之力劃,一鼓作氣衝上浪尖。接著,他不再清閑了,坐進了船當中,莫蒂在大聲吆喝著,兩人使勁劃槳,沿陡峭的浪壁飛速而上。船頭下的海水嘶嘶直響,像是噴嘴在噴氣。空中水珠四濺。隨著一陣轟隆隆、轟隆隆的聲音,獨木舟進了礁湖,飄在平靜的湖麵上。莫蒂大笑著,晃著腦袋,甩開眼皮上的海水。兩人又搖著槳,讓船在珊瑚鋪成的海灘邊靠了岸。隔著椰子樹叢看得到泰蒂草屋的牆,夕陽在牆上抹上了層金色。

這幅景像漸漸消逝了,馬丁見到眼前隻有他這間又髒又亂的房間。他睜大眼看,卻再也看不見特希蒂群島。他知道樹林裏有人在唱歌,月光下姑娘在跳舞,可是他一個人也看不到。他隻見桌上堆得亂七八糟,原放打字機的地方還空著,窗格邋裏邋遢沒打掃。他哼了一聲,閉上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