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講道時也對《蜉蝣》動起了幹戈。有一位就因為堅持讚同這首詩的主要內容,被斥為宣揚異端邪說,逐出了教會。這首不朽的詩篇還竟然成為世人的笑料。寫打油詩的,畫漫畫的,樂得合不攏嘴,以這首詩作題材又寫又畫。社交周刊的人物欄刊登的笑話層出不窮,例如某某人對某某人咬著耳朵說,誰隻要將《蜉蝣》看上五行,就會動手打殘疾人,看上十行準會往河心跳。
馬丁既沒有笑,也沒有恨得咬牙切齒,他的反應是深深的哀傷。他的整個世界以愛情為基石,已經天塌地陷,對雜誌社的失望、對公眾的失望相比之下僅小事一樁。布裏森登對雜誌社的看法完全正確,但他馬丁白白辛苦了幾年才明白過來。雜誌社的實況與布裏森登說的一模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安慰自己說,好,就此作罷吧。他想人非非,企圖飛入雲霄,卻一頭栽到了泥地裏。特希蒂群島常常浮現到他眼前,那幹淨、美麗的特希蒂群島;還有矮矮的帕烏莫土群島和高高的馬克薩斯群島。他也常看見自己坐在帆船上或者輕便的小快艇上,天剛明在帕皮提悄悄溜出礁,開始漫長的航行,途經盛產珍珠的珊瑚島群,到奴加希伐島和泰奧伊海灣。在泰奧伊海灣他知道塔馬裏準會殺頭豬款待他,塔馬裏的幾個女兒會戴著花環,拉住他的手,又唱又笑地給他也戴上花環。南太平洋在召喚著他,他知道早晚會去那裏。
這一段時間他無所事事,在知識的王國裏經過長途跋涉後得到了休息,元氣漸漸恢複。《巴特農》的350元彙到後,他把支票交給了代家屬料理布裏森登後事的律師。律師拿到支票後給馬丁開了收據,同時馬丁也開出張借據,布裏森登給過他的100元馬丁算作借款。
馬丁光顧日本餐館的日子不多,他剛剛收兵,時來運轉了。可惜,時運轉得太遲。《黃金時代》寄來封信,很薄,他拆開一看,支票數額為300元,是采用《冒險》付的稿費,卻沒有激起任何興奮。他欠的全部債務,包括贖當須付的高利貸,總計未到百元。什麼都付清,連放在布裏森登律師那裏的借條也取回,所剩100有餘。他定做了套衣服,在全市最好的飯店吃飯。雖仍舊住在瑪麗亞家的小房間裏,但新衣服一穿,左鄰右舍的孩子不再躲在柴堆頂上和籬笆後對著他叫“二流子”、“壞蛋”。
描寫夏威夷人的短篇小說《威基威基》賣給了《沃倫月刊》,得到250元。《北方評論》接受了他的文章《美的搖籃》,《麥金托什雜誌》采用了他獻給瑪麗安的詩《手相師》。編輯和預審稿件的人都休假回來了,稿件處理得快。但馬丁想不透,兩年來這些東西他們橫豎不肯要,現在為什麼心血來潮,推出門的東西到處都要。他一直無大作問世。出了奧克蘭,沒人知道他,而在奧克蘭,知道他的人寥寥無幾,並且他在他們中背的又是激進分子和社會主義者的惡名。所以他的貨色這樣突然走俏無可解釋,隻不過是命運開的玩笑。
《太陽之恥》被多宗雜誌社退稿後,他服了布裏森登,改投出版社,曾也幾度受挫,現在柳暗花明,終於被辛格爾特裏-達恩利出版公司接受,答應於秋天出版。馬丁要求預支版稅,公司回函說該公司尚無此類先例,這類書連成本也難收回,他的作品估計銷量不足千冊。馬丁算了算,賣出千冊自己可得多少。如果每冊1元,稅率15%,他的收人為150元。這一算他覺得,如果以後再寫,他僅寫小說。《冒險》的字數僅及《太陽之恥》的1/4,《黃金時代》付的稿酬卻多出1倍。一開始他在報上看到的介紹果然不假。第一流雜誌不但決定采用後立即付酬,而且出價優厚。《黃金時代》給了他每字4分,不是2分。況且,他們買的是好貨色,他的不就買了嗎?想到這裏,他咧開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