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沒在聽他,腦子裏老想著那些作品早已完成,對方的話就聽不進了。再想下去他會發瘋,於是不願想。
“你剛才說要花多少錢?”他突然問。
他姐夫正說的是在這一帶擴充買賣的機遇,聽到馬丁的話停住了。他並沒有提起錢數,但知道錢數,已算過十幾次了。
“按現在的木材價格,4000夠了。”他說。
“連招牌算在內嗎?”
“沒有打進招牌。房子建好了,招牌少不了。”
“地皮呢?”
“再加3000。”
他伸長脖子,舐著嘴唇,手緊張地一抓一放,看馬丁寫支票。支票遞到他手裏後一看,是7000元。
“我——我至多隻能付6厘。”他的聲音發啞。
馬丁想笑卻沒有笑,問道:“總共多少?”
“我算算。6厘——6乘7--420。”
“那就是每月35元,對嗎?”
希金博特姆點點頭。
“好吧,如果你讚成,就這樣辦。”馬丁朝格特魯特瞟了一眼。“如果每月的35元你花來請人燒飯洗衣擦地板,這筆本金就可以自己留著。隻要能保證我姐姐不再受苦受累,7000元算送給你了。幹不幹?”
希金博特姆先生犯了難。他刻勤刻儉,叫老婆不再幹家務活,這還了得?這一大筆贈與是裹著糖衣的藥丸,一粒苦藥丸。叫老婆不再幹活!一時間他的舌頭僵了。
“那好吧,”馬丁說,“每月35元我出,可是……”
他一伸手要把支票收回。但伯納德·希金博特姆搶了先,抓起支票,嚷著:“我照辦!我照辦!”
馬丁上了電車後還直覺得惡心透頂。一抬頭看見了醒目的招牌。
“這混蛋!”他咬著牙罵。“豬狗不如的東西!”
《手相師》在《麥金托什雜誌》發表,裝飾畫出自貝爾捷之手,兩幅插圖為溫恩所作。於是赫爾曼·施密特忘了自己說過這首詩下流,倒口口聲聲稱他老婆激發了詩人的靈感,還把風放給一位記者,引得報社一位撰稿人帶了一位攝影師、一位畫家來采訪。結果,星期天的增刊登出了瑪麗安的照片和畫像,有好幾張,還有馬丁·伊登與家人的許多逸事,《手相師》一詩經《麥金托什雜誌》特許用大號字體全文轉載,這等等共占了整整一版。馬丁妹妹的住地引起了轟動,原來認識她的人家主婦個個覺得臉麵有光,不認識的爭先恐後來結識大作家的親妹妹。赫爾曼·施密特在自己開的小小修理店裏笑得合不攏嘴,還打定主意買台新車床。“比登廣告還強,一個錢都不用花。”他對瑪麗安說。
“我們該請他吃飯。”瑪麗安提議。
馬丁當真來吃了飯,席上對人客客氣氣。作陪的有位批發肉商,長得很胖,而他太太比他又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是重要人物,赫爾曼·施密特年輕有為,卻還是用得著他們。釣上桌的另一位是阿薩自行車廠太平洋沿岸經銷處主管。施密特要拍他的馬屁,因為取得在奧克蘭的自行車經銷權要靠他一句話。赫爾曼·施密特現在才覺得有馬丁作他的妻舅等於靠到了財產爺,然而他其實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夜晚更深人靜老婆睡熟以後,他把馬丁的書和詩集啃了啃,認定世界上的人都發了傻,會花錢買這種東西。
然而馬丁對什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往後一靠,望著施密特的腦袋暗暗發笑,想象用拳頭把它從肩上敲下來會多好玩,拳拳都打個正著,就打德國佬的笨腦袋。然而,有一點馬丁還喜歡他,那就是盡管他窮,盡管他決心往上爬,卻仍然雇了個傭人,沒有讓瑪麗安幹重活。馬丁與阿薩車經銷商的總管談了好些話,飯後又把赫爾曼和他拉到一旁,說他出錢給赫爾曼撐腰,開一家在奧克蘭設備最齊全的自行車店。後來他又進一步,悄悄對赫爾曼說,他應放開眼界,再開一家汽車經銷店,外帶修理行,兩家一定都會開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