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們披星戴月忙了個把月,雙搶搞完了。雨山叔的病卻好了,雨山嬸也精神了一點。
李寶蘭和工人小夏訂婚了。
李叔、李嬸忙著準備嫁妝。李叔是木匠,帶著他兩個兒子,做了大衣櫃、大桌子、大床,又都刷了大紅漆,滿屋是亮堂喜慶的紅光。李嬸上縣城,買呢子、綢子、花布料,買毛線、襪子、穿衣鏡,各種各樣都搬回家去。李寶蘭還去縣城燙了頭發。這一家人都卯足了勁,務必要把寶蘭嫁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
村裏人也都知道,這是比著想要賽過雪妹子呢。大家樂得在旁邊看熱鬧,這兩家鬥得越厲害,他們越有戲看。
雖然村裏人背後都說,李寶蘭一屋的木器還比不上雪妹子一隻手表值錢,但葉愛香看著那滿屋子火紅亮堂的新家具,還是羨慕得很。
這天在李寶蘭家看完嫁妝走出來,愛香一抬頭,見到天邊烏雲接日的景象。烏雲滾滾,遮住了半個夜空。黃昏的太陽掙紮著發出最後一絲無力的光彩,漸漸墜到黑雲裏去了。夜風從天邊吹過,帶來一陣陣荒涼。
葉愛香歎了口氣。人家唱戲唱得再熱鬧,她也隻是一旁看戲的人,熱鬧也不是她的。她茫然地讓夜風吹著,茫然地想道,明天也許會下雨,明天還得去打柴。
村子附近也有些小山坡,但沒有柴,隻種了些竹子。要打柴就得走遠路去大的山裏。大山裏也有專門看山的人,但撿些枯枝敗葉,耙些鬆毛針回去是可以的。
深山裏怕人得很,獨自一個人是不敢去的,葉愛香和往常一樣跟幾個女孩子約好了大家一起上山。她們一大早便背著大背籃,扛著耙子走路去山上。
各人到了山上都拚命耙柴,使勁往背籃裏堆,堆得又高又大的。
秋天山裏黑得早,她們把柴堆滿了背籃,就趕緊背著下山。走到半路,其他女孩子便陸陸續續有人來接了。她們家裏的人幹完了活,就趕過來接她們,扛過她們肩上的擔子,一起回家去。
走著走著,路上就隻剩下了葉愛香一個人。她知道不會有人來接她,她隻有她自己。以前也不會有人來接她的,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葉愛香覺得自己是這麼孤孤單單。路上沒什麼人,她覺得有些怕。看著眼前的山路,離家還遠得很呢!能怎麼辦呢?在這裏停下來嗎?她咬著牙,背著柴一步一步回家走。可那又是什麼家?回那個家幹什麼?爸不是親的,媽也不像親的。
雪妹子以前也耙柴,現在嫁了人了。李寶蘭是從來不用打柴的,如今也是帶著一大堆嫁妝要嫁人了。
就隻剩她了,整天沒好吃,沒好穿,累得要死要活。
難道她就是這樣的命?一輩子就是這樣的命?
葉愛香又一次想著,她一定要趕緊嫁出去,越快越好!
雨山嬸本來想留愛香在家再幹兩年活的,但她見女兒脾氣越來越大了,留也留不住。再說兒子也能幹活了,葉愛香要想嫁人,就讓她嫁吧,要是能從她身上撈點彩禮錢,那也好。
正好有媒人來給說了一家,就是本鄉的。男的年紀大了些,快三十了,但學了一門篾匠手藝,家裏有幾間瓦屋。未來婆婆還放話說,一結婚就算分了家,讓他們夫妻倆過他們自己的鬆泛日子。雨山嬸沒什麼可說的。葉愛香隻覺得他年紀有點大了,也想不出多少意見。
篾匠叫陳夢生,來她家走了兩趟。他穿套中山裝,本來是板板正正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卻是歪歪斜斜,那個別扭。他生得身材瘦小,腳短手細;兩隻招風耳朵,一雙混沌眼睛;鼻孔朝天墨墨黑,嘴巴歪著象老太太;笑起來傻,不笑時呆;做男人嫌笨,做女人嫌醜!
這人這模樣就不中愛香的意,一見了就叫人不喜歡!
雨山嬸招呼他坐,他就扭扭捏捏坐到椅子裏,兩隻躲躲閃閃的眼睛偷偷瞄了愛香幾眼,也不知道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