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先生是個儒雅的中年書生。總是一襲青布長袍,溫文微笑。學問是十足十的好,對學生更是十二分的耐心。
每日早早上學,小廝隨著我的青布小轎,抱著我的文房四寶。上午讀書,午時將家裏帶來的飯熱熱吃了,下午習字一個時辰,放學回家,仍是小廝隨著小轎。回家見過母親,給父親的靈位上一炷香,恭恭敬敬磕個頭,然後溫書,寫字。晚膳準時擺上,用後與母親講講先生的話,母親考問兩句今日學的書,洗洗便歇息了。
日子如溪水般平和流過。我想我是不笨的,每日規規矩矩讀書,雖不用功,也不能算懶惰,成績在同輩裏也算拿得出手。十五歲那年春闈在即,錢先生課後留下我,讓我去他書房等著。
我便去了。錢先生的書房就在學堂北麵臨街處,我不是個惹事常被叫來受訓的學生,但八年來也來過數次。那是個四壁皆書,清幽雅致的好地方。
讓我驚訝的是,書房內已有一人,背對著門,身量與我相仿,一襲水藍長衫,未加冠,漆黑如墨的長發用藍底金絲繡帶縛著。此刻他仿佛正研究著錢先生壁上掛的一幅蘭花。
我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不知是否應該出聲打擾。一轉念間,那人已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一幀遠雲出岫,三春繁花盡凋。
我正恍惚於那人的明媚豔麗,他輕啟薄唇,笑道,“你是顧昭平麼?我聽叔叔說過你,你是東林書院的頭一名才子呢。”說著向我走來,停在一尺之外,”我叫陸羽,是......”
話未說完,錢先生的聲音已從門外傳來,”嗬嗬,羽兒倒是自來熟。昭平,來,見見你這遠房的外侄。”
“外侄?”
我聞言一愣。
陸羽撇撇嘴,一臉不屑,“我比昭平還大一歲吧,叔叔別拿這遠的不找邊的輩分來壓我。”
錢先生臉一板,“沒大沒小!”
不過一轉眼就放鬆了神情,轉向我道,“昭平,一月後就是春闈了。你和羽兒有祖上捐的功名在身,不用鄉試,可直接上京。我已與你母親商量過,若讓你一人前去赴考,這路途遙遠,你年紀又小,沒出過遠門,怕是不方便。羽兒年歲稍長,幼時隨他祖父遊曆,京城倒是熟悉的。此番讓你二人一同前去,路上也有個照應。昭平你說可好?”
我心裏一撇嘴,我說可好?怕是沒我說話的地方。
我低頭,恭謹道,“先生和母親既已決定,昭平自然聽從。”
錢先生嗬嗬一笑,轉頭吩咐陸羽。我不經意一抬頭,發現他一邊和錢先生說著話,一邊用眼角瞥我,眼神探究。
我哪裏有什麼值得探究之處?趁錢先生不在意我了,道了個安,早早離了書院,及時回家才是正事。
我就這麼想著,這麼做了。春雨幾陣,書院裏的古樹也添了些綠意,也有幾朵不畏寒的春花綻放。我一路看著,悠悠閑閑出門回家。
一宿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