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此番自蘇州來錫城,除了與我見麵同行,便是拜會數年未見的二姑奶奶,也就是我母親。
母親未出閣前,乃是蘇州錢氏長房二小姐,幼時即有才女之名,傳聞其文采精華,與其兄錢永明不相上下。將至及笄之齡,衝著錢府的富貴與錢二小姐的芳名,求親的人幾乎踏破門檻。
不料母親心比天高,看不上那些遊蛇走馬的豪門紈絝,硬是下嫁了當年錢氏門下一個小小門生,即我那毫無印象的父親顧白露。
據服侍了母親一輩子的劉嬤嬤說,當年的顧白露,一竿紫竹簫,一襲白布裘,長身玉立,翩翩有天人之姿。在錢氏門生中,雖然出身不甚顯赫,但他文采斐然,風度氣韻更是鶴立雞群。
江南聞名的錢二小姐,於錢府的一次詩會上,從屏風後窺見,從此一掬芳心盡付。
隻是天意弄人。母親力排眾議,不惜離開蘇州老家,隨父親回到錫城舊宅,過上雖然清貧但恩愛的日子,詩書比興,夫唱婦隨。兩年後我尚未滿周歲,父親突然一病不起,掙紮了沒幾月便撒手人寰。
從此青春正好的母親,守著一座老宅,幾個下人,把一腔才情都寄托到我身上,隻盼我讀書進仕,替父親光大顧氏門楣。
聽說蘇州老家曾幾次派人請母親回去,擔心的是孤兒寡母如何支撐。但母親傲氣不減當年,咬牙不回老家,仍是牢牢守住父親留下的祖屋,一守十五年。
我在書院見過陸羽的當晚,錢先生就領著陸羽上門拜訪。母親錢二小姐的架子一點不馬虎,雖然粗飯清茶,但禮數周全,舉手投足之間隱隱可見當年豪門大宅的風韻。幾番寒暄,定下了上京的日子,小丫頭便上來領陸羽往我房內走去。
上京的日子,定的是七日之後的吉日。這幾天,陸羽就住在我家。家中沒有多餘的房間,也為了我二人相互熟悉,母親便安排他睡在我房內。這幾日準備上京的行李,春闈赴考又是一去大半年的遠遊,錢先生便準我不用去學堂點卯。陸羽是初次來錫城,第二日早飯後便扯著我四處閑逛。
我啜一口茶,窩在軟軟的藤椅裏道,“錫城小得很,有趣的地方也沒幾個。你自小遊曆大江南北,怕是看不上眼。”
陸羽不怕,“小也有小的好處。我這番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出趟遠門,你可不能讓我虛度光陰。子曰,‘一寸光陰一寸金......’”
我口裏一口茶差點噗出來,斜斜看他一眼,”你這可是誹謗經典。小心吃飯閃了舌頭。”
陸羽還是不怕,“昭平,你別偷懶了。我來之前就打聽好了,錫城的什麼小籠包子,糖醋排骨,還有太湖三白,都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美味。還有頤園的牡丹,映月的二泉,這美景哪裏少了呢!”
我拾起手邊的書,閑閑站起道,“如此甚好。陸公子既然已經都打聽好了,那請自便。在下還有事在身,恕不相陪了。”
正欲轉身,身後一聲哀號--
“昭平叔--!“
我停步。翻了個白眼,認命地回頭。陸羽正得意得笑看著我,哪裏有一點認小伏低的態度?隻是這一聲”叔"出口,便是祭上了輩分這方天戟。他不在乎,我不能不在乎。
二人默然相對半響。
“陸公子可有興致看看天下第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