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蕭瀝(1 / 3)

方武四十年,太後病重的消息傳來的時候,蕭瀝便扔下塞北的瑣事,火速地趕回了燕京城。

富麗堂皇的皇城依舊,充斥著那股沉重的死氣,他奔去慈寧宮,卻見太後正笑眯眯的斜倚在美人榻上,麵容平靜,還招手喚他過去喝茶,他一瞬就怔在了原地。

太後確實病了,人老了,年紀大了,小病小痛總是免不了的,太後也隻是個普通人,又豈能免俗,但她斷不至於病到臥床不起的地步。

蕭瀝一時間有些生氣。

倒不是因為太後捉弄他,畢竟他心裏並不希望這位看著他長大的外祖母有個什麼閃失,他隻是單單不喜歡這個地方而已……

那件事兜兜轉轉過了一年多了,京城中再難聽到鎮國公世子殘害幼弟這種話了。他本就是什麼都不在意的,名聲而已,何足為懼?可蕭澈那個將才五歲的孩子,就這麼死了,到底是讓他唏噓不已。

總算,那還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

小鄭氏心狠手辣,他百口莫辯,後宅的陰私他一向不屑,卻終究難逃人言可畏。

他想,比起這處處掣肘束縛的燕京城,其實塞北更適合他的。

戰場上拋頭顱撒熱血,終了化作一抔黃土長埋地下,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蕭瀝歎了口氣,坐下與太後說了幾句話。

這一年來,他的性子愈發淡了,哪怕麵對太後,他也不能如何熱絡,太後瞧得出來,關切了他幾句,讓他留下來多待些時日,至少等過完她的七十大壽再走。

他同意了。

出了慈寧宮,遇上了阿毅。

快兩年沒見,那小子似乎長高了不少,這個年紀的小夥子總是竄得特別快,一下子都到他肩頭了。

阿毅看到他,很是高興,拉著他說話,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大抵也不過是他離開的日子裏,太後和皇上的事,再有就是他自己的事。

阿毅在刻意避開提及與鎮國公府有關的一切,蕭瀝隻是笑了笑。

比起皇長孫,其實五皇孫在各方麵都更勝一籌的,不過可惜,他不是長子……

這些想法隻過了一瞬大腦,蕭瀝就盡數拋卻腦後了,他不想管燕京城裏所有的一切。

阿毅非要拉著自己去他老師那裏,據說是內閣新進的閣老柳大人。

蕭瀝不想去的,他算是偷偷摸摸地回來,隨便找個落腳點便算了,哪裏還要去結識什麼重臣?

不過是抵不過阿毅的軟磨硬泡罷了。

對這個表侄,他出奇地寬容。大抵是因為……那時候他被陷害,阿毅能義無反顧地站在他這裏。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他不是多麼高尚偉大的人,但最基本做人的道理,他明白。

阿毅的老師柳大人十分清俊儒雅,與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樣,也比一般閣臣要年輕多了,他總是笑眯眯的,目光如炬,像極了漠北狡黠的沙狐,這是蕭瀝的第一感覺。

不過,那是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人。

他們手談一局,阿毅就說要出去采雪泡茶,他知道這小子好這些風雅事,索性就沒放在心上。

鏖戰正酣,又有人進來了,他以為是阿毅,也沒管,直到那人走近,他聞到一陣極淡極好聞的清香時,才鬼使神差地抬頭看過去。

那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一年多以前,蕭澈溺斃,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他,各種彈劾折子雪花般飛到龍案上,皇上雖執意留中不發,但其實已經壓不住了。

無奈之下,皇上隻好撤了他的世子之位,交還給父親,讓他暫離京都轉去漠北避避風頭。

父親恨不得他早點走,最好永遠不要再出現,祖父對他也有些失望,沒有人在意他未來會如何,也就阿毅,送了他一程,至城外十裏長亭處,沉默告別。

那時候是夏日裏,很悶熱的天,像是南方夏季,汗積在身上蒸不幹,衣服貼合皮膚,難受得很。

燕京很少有這樣的天氣的。

他抬頭看了看,黑壓壓的一片,就快要下雨了。這個時候出發,其實並不是個好主意,他卻無所謂了,正欲翻身上馬,一輛黑漆平頭的馬車停了下來,很快,從上頭扔下來一個素衣少女。

那少女被丟下,沿著小路滾了幾圈才堪堪停下,他看到她掌心被礫石蹭破了,有鮮紅的血流出來。

哪家的人這麼無禮,如此對付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

蕭瀝當時就皺了眉。

但他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他自己身上就一堆的爛賬,哪裏還管得了別人的?可是當看到那個少女的臉時,他頓了頓。

小時候的事蕭瀝七七八八都還記得,似乎是有這麼一次,他看到母親欣榮長公主在修補一副丹青,他鑽到母親的懷裏,看到畫上那個明豔美麗的女孩子。

他還指著畫說,這個姑娘很漂亮。

母親跟他講,這是寧太妃,是舅舅方武帝的養母,也是舅舅最重要的人,他不能無禮。

蕭瀝懵懵懂懂地點點頭,自然而然生出一種尊敬。

這個女孩子的五官輪廓和寧太妃竟有七八分相像!

可是她很瘦,瘦得連臉頰都凹陷下去,也不見得有多好看了,左臉頰上還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嘴角甚至耳根都有血流下來,恐怕她的耳朵也傷了……

他想過去看看,誰知那少女自己就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去追那輛馬車,哭著喊著,讓她回去,讓她去見見母親,哭的很慘很狼狽。

前麵的車終於停下了,那個車夫一臉嫌惡地看著她,滿是不屑。

少女的手指死死扣著車轅,指甲都嵌進去,說什麼也不放。

她求著人將她帶回去,她想見她母親最後一麵。

說著就要往車上爬,馬車夫卻重重地一腳踹在她的胸口,她身子都跌出去了,倒在地上又吐了口血。

車夫冷哼聲,雄赳赳氣昂昂地駕車走了。

她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半坐起身,一雙很好看的眸子裏,灰白灰白的,一點兒生氣都沒有,伏在地上哭得絕望,就像是一隻被全世界都拋棄了的小獸,孤立無依。

蕭瀝那時心弦扯了扯。

當全世界都以為,是他殺了他幼弟的時候,他也是這種心情的,憤恨麻木,像是短短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

瞧瞧,現在的她和他多麼的像啊!

蕭瀝想上前,腳步卻怎麼也邁不開,他們相距短短數丈,卻又像隔得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