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夏天十分炎熱,樹上的知了都懶得叫喚了。異寶齋所在的巷子叫做柳巷,顧名思義就是有很多柳樹的巷子,但是今年的柳樹不是那麼青翠茂密,柳條兒蔫蔫地,柳葉都快打卷兒了。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太陽明晃晃地照著,偶爾吹起來的風都是一陣陣熱浪。
這樣的天氣幾乎要了白寅大爺的命,躺在榻上哼哼唧唧的。多香從井裏打了水來,各處屋角都放了一盆,還放了一盆在白寅身邊,沾了毛巾給他消汗。蟾兒和白先生似乎並不覺得熱,白先生還是一派風清氣朗的瀟灑模樣,臉上一絲汗都沒有,蟾兒屋裏屋外的跑也不怕汗水濕透了衣衫。上午的幾個客人都是白先生接待的,賣出去了幾個古董花瓶,白寅嫌白先生把東西賣得便宜了。等到二夫人來買東西的時候,他就自己親自接待。
二夫人是隔壁巷子富商王起的妾室。王家是有名的生意世家,家裏的店鋪遍布各地,十多年前,王起的父母相繼得了重病離世,王起帶著妻室李氏和獨子外出散心,順便照看一下各地的生意,洛陽的宅院就交給了妾室。沒想到一家人在海上遇難,一個大風暴將船卷進了海裏,屍骨無存。偌大的宅院隻剩下這個妾室,生意也都交給妾室來打理,下人們便都恭敬的叫她一聲二夫人。這二夫人向來勤勉,做起生意來也不含糊,王家的生意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並且二夫人對王起有情,十多年來不曾另找他人,平日都穿素服,為王起守節,在洛陽城頗有名聲。
近日天熱,二夫人總是睡不好覺,希望能求一個驅邪安夢的物件。
白寅說道:“那寒夢枕最適合二夫人了。”
說罷叫白先生到後院去取,白先生找出一個青玉做的枕頭就往回走,正好看到槐樹上的小鬼從樹枝間探出頭東張西望。
小鬼問道:“白先生,是誰來了?”
白先生說:“沒有誰,回去睡覺去,太陽毒別烤壞了。”
小鬼悻悻地縮回腦袋,合上樹枝。
白寅拿著寒夢枕對二夫人一通海吹,最終以三百金的價格成交了。二夫人倒也大方,沒有討價還價便付了錢。
那個時候,多香正好在外麵買菜,若是被多香瞧見了,估計又要說白寅是奸商。
多香買完菜往回走,見路邊有買梅子和西瓜的攤子,就稱了幾斤梅子,打算回去做一些酸梅湯,又買了兩個西瓜。賣水果的小販對多香說了一件奇事。這幾天酷熱,大太陽硬是把洛水河曬下去了一半多,岸邊露出來些河床。大家發現在河床上竟有幾口大鐵箱子,大鐵箱子已經鏽跡斑斑,腐蝕得很厲害,箱子蓋上還有一些銘文,有人推測這些箱子是前朝古物,可能裏麵有不得了的東西,誰都不敢碰。膽大的上前拉出來一口,但是回家就得了重病,臥床不起。人們說這箱子裏有邪祟,更沒有人敢碰了,隻有拉出來的那一口孤零零地躺在河床上。
洛水與黃河是一脈的,經常會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和著泥沙衝到洛水中,多香倒也沒有多奇怪,聽完後和小販胡侃幾句便拎著一堆東西回到異寶齋。
快到門口時已經是大汗淋漓,多香換了一隻手拎著,用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這時候,門口似乎有一個人影閃過,多香以為自己眼睛花了繼續往前走,忽然平地刮起一陣怪風,多香覺得一陣惡寒,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被怪風帶著竟然飛了起來,她看見自己的身體卻自動走進了異寶齋。
風帶著多香在空中輕飄飄的飛著,多香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太陽炙烤著身體十分疼痛難受,她想找個陰涼的地方歇歇。這時候從遠處飄來一股香味兒,好像是飯菜的香味兒,但是卻是十分的**人,讓人情不自禁的前往。多香控製不住自己,往那邊飛去。
這個院子很大,中間也有一棵樹,看起來很像一顆榕樹,但是那榕樹十分古怪,陰陰若有光。院子裏很多人在忙活,到處擺放著各種食材,有的人在淘米,有的人在蒸糕,有的人在殺魚宰雞,還有一個穿著藕合色的嫵媚娘子在指揮著,好像是這裏的主人。多香仔細一看,那不就是吾食齋的老板娘鄂九娘嗎?難道這裏是吾食齋?九娘好像能夠看到多香,朝這邊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嘴角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多香一直都對九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就想趕緊離開這裏。這時,院子裏的大榕樹似乎有異動,從濃密的枝葉當中伸出來一根很長的青藤,纏住了多香,將多香一下子拉進了榕樹的枝葉中。多香被掛在樹枝上不能動彈,她仔細一看,原來那樹上亮閃閃的是一層膠質,膠質粘著多香根本無法動彈。九娘從樹下走過,看著樹上輕笑了一下離開了。
多香走進異寶齋,正巧碰見二夫人往外邊走,多香瞅著二夫人的背影便要跟上去,卻聽到身後白寅大喝道:“大膽,光天化日,敢在我異寶齋門前撒野。”
多香大驚,撒腿就要往外跑,被白寅一個青蓮地心火逼了回來,跌倒在地上。多香猛烈地掙紮,麵目猙獰扭曲十分恐怖。白先生取來一個陶甕,朝陶甕吹了一口氣,一縷白煙悠悠飄進陶甕裏,多香昏倒在地上。
白寅見狀趕緊上前查看:“奇怪,被附身了而已,怎麼還昏倒了?”
白先生揪起多香的耳朵往裏麵一看,道:“生魂離體了。”
白寅氣得跳腳,竟然有人敢在他眼前驅走了多香魂魄。白先生取來一根針和一根白色的線。將白線穿在針上,取多香腦部的一個穴道紮下去,那條白線開始無限延長,伸出門外朝洛陽南邊延伸。白先生朝南邊看了看,說道:“估計是在吾食齋了。”
多香掛在樹上不能動彈,看著廚房裏的小夥計忙裏忙外的準備菜肴。這些小夥計都沒什麼異樣,隻是在客人吃完飯後,剩下的飯菜都會端到廚房後麵,被那群小夥計爭相吃盡,看他們臉上那滿足的神情,好像是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山珍海味,搶不到的小夥計會十分沮喪難過。
多香正覺得奇怪,隻見一個高貴典雅的夫人帶著一個小丫鬟從側門走了進來。那夫人似乎和九娘很熟,請九娘做幾個小菜,九娘將菜名一一記下來,獨自走到西北角的一個小廚房忙活起來。那夫人也帶著小丫鬟離開了。
多香看看天空,大日頭熱烘烘地當頭照著,已經是中午了,再不回去做飯,白寅那斯又要亂嚷嚷了。
不過多香這次是多慮了,因為正在她尋思著這件事的時候,白寅和白先生還有蟾兒正在吾食齋外麵吃飯。老板娘請客,給他們上了一整隻的五香熏雞,醬牛肉,一些甜點和一壺好酒。白寅美美地啃著雞爪子,似乎把來救多香的事兒給忘記了。
老板娘嫋嫋婷婷地走過來,給兩位客官添酒,就勢坐在白寅和白先生隻見的空位上。
“怎麼二位貴客有空到我小店裏來吃飯了?”九娘一隻手撐著椅子,歪身坐著,十分嫵媚。
白寅這才突然想起來,擦擦嘴巴說:“多香的魂魄在你這裏吧?快點交給我們。“
九娘咯咯笑著,說道:“這位小哥好直率的性子,我喜歡。”
說著就要往白寅身上倒,白寅一下子避開了。九娘倒也不生氣,繼續說道:“這魂魄確實在我這裏,但是我可沒有拘她的魂,你們可不要冤枉好人。”
九娘笑著說。
“這是自然,我們的明白。”白先生說。
九娘看見白先生答話,就側身往白先生身邊靠去,說道:“既然兩位公子親自來我小店裏要人,我們自然是要放的,但是我九娘也是個買賣人,講究禮尚往來。這小丫頭的魂魄若不是及時依附到我的招魂樹上,估計這時候早已經被太陽烤化了。“
白寅饒有興趣道:“那老板娘想讓我們做什麼呢?”
九娘嫵媚一笑:“我哪兒敢讓兩位貴公子為我做什麼?隻巴望著兩位公子能不做什麼,能讓我們小店好繼續營業做生意。”
白寅道:“那好說,我們在這世間也不是來管閑事的,各自的地盤各自做主,井水不犯河水。”
“那便好了。”九娘起身,扭著水蛇班的腰身走了。
九娘走了以後,白寅托著下巴說道:“這隻餓鬼倒是有趣得緊,幾百年了也沒人敢和我談條件,她倒是膽大得狠。”
白先生說:“估計她看出來,你隻是一隻狐狸吧。”
白寅將嘴裏的雞骨頭吐出來,氣憤地看著白先生,白先生隻是笑。
傍晚的時候,多香終於醒了,將自己在吾食齋看到的一切說給白寅和白先生聽。白先生說:“那些夥計都是九娘從餓鬼道帶上來的惡鬼,不成氣候,隻能以人的欲望為食。客人吃剩下的飯菜裏麵,都會摻有人的欲望,尤其像飯莊那樣的地方,人來人往,形形色色的什麼人都有,更容易讓他們捕獲人類的欲望。”
多香想著,以後可不要輕易剩飯才好。
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多香到後院去做飯。白寅抱著一個陶甕走到門口說:“既然答應了人家老板娘,我就不管這閑事兒了。”
說著將陶甕打開,裏麵的飄出了一道白色煙霧。
(二)
異寶齋隔壁的那條清水巷這幾日很不寧靜,據說有人經常能在那裏聽到女人的尖叫聲和哭聲,聽那聲音好像是王家那位二夫人,還有人說經常在那條巷子裏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還有男人的咳嗽聲,那咳嗽聲音很大很劇烈,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了。
多香這日去菜市買菜,經過清水巷的時候,看到吾食齋的九娘帶著她那個跑堂,往王家那邊去,手裏還提著一個食盒。九娘見到多香,還熱情的打招呼:“呦,這不是異寶齋的香姑娘嗎?聽說前幾日昏倒了,現在可大好了?”
多香看見九娘就有點害怕,點點頭,笑了一下就趕緊跑開了。九娘在身後咯咯地笑。
等多香買完菜回來,又往巷子裏麵看了一眼。後門半掩著,一個青衣小童騎在大牆上,衝多香嘿嘿地笑。多香走近了看,那青衣小童又不見了,多香想起這幾日清水巷鬧鬼的傳言,覺得脊背發涼,轉身要離開。這時,從半掩的門內滾出來一個黑色的球狀物體,一隻雪白的小兔子趴在門檻上奄奄一息。小白兔勉強睜著眼睛看看麵前的人,見是多香,安心地昏了過去。
多香心想:“這是哪兒來的小白兔?”
便上前將小白兔抱在懷裏,小白兔軟趴趴地躺在多香的臂腕裏。腳下還躺著那顆黑色的球狀物,多香彎腰一看,覺得這個東西很像是卷心菜,就把它一起放在菜籃子裏帶回了異寶齋。
白先生看到多香抱回來一隻昏迷的小白兔,嚇了一跳,趕緊接過來仔細查看。白先生指尖掐出一道金光,點在小白兔的額間,小白兔變成了一個白衣女童蜷縮在櫃台上。多香駭然,這個不是蟾兒嗎?
蟾兒變成人形不久,又變回了小白兔。多香擔心地問道:“蟾兒這是怎麼了?沒有事吧?”
白先生說:“沒事兒,估計是啃了鬼心菜的緣故。”
多香想到自己菜籃子裏裝的那個黑色卷心菜,將卷心菜拿出來對白先生說:“這個是鬼心菜嗎?”
白先生點點頭,道:“大凡家中有心懷不軌,殘害他人性命的,地基之下就會長出這個鬼心菜。鬼心菜是鬼怪所鍾愛的食物,可以幫助凝聚鬼氣,但是若被靈獸誤食,輕則打回原形,重則墮入餓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