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酒蟲(1 / 3)

(一)

這一日中午,多香正在門口摘菜,正好看見張老漢急匆匆地從門前走過,好像有很要緊的事。看見多香,就直奔多香這邊過來說:“香姑娘,有一個姑娘昏倒在我們家門口了,你幫我去看著,我去請個郎中過來瞧瞧。”

多香趕緊放下手中的菜,跟著張老漢往她家裏去。

張老漢今年已經四十出頭,老伴兒死得早,唯一的兒子已經成了家去了長安,隻剩下張老漢一個人守著老宅。雖然家中隻剩下張老漢,但是張老漢並不孤單,他在院子裏養了很大一片牡丹花,各種品種都有,甚至有一些稀有品種連皇宮裏都沒有。張老漢家中很富裕,除了老伴兒早喪,其他的可謂是一帆風順,老頭身體健康強壯從沒得過大病,兒子在長安做生意也很順利,經常往家裏寄些銀兩和補品,對老人十分孝順。隻不過這老頭有兩個嗜好,一個是養牡丹,另一個就是喝酒,老頭嗜酒如命,經常一喝就是一整壇子,而且也很奇怪,老頭喝酒不容易醉,一壇子酒下去,臉不紅心不跳走路也不晃悠,鄰裏街坊都戲稱他為張酒鬼。

張老漢將多香引進門內,正值牡丹盛開的季節,張老漢家裏處處擺放著牡丹,院子裏更有一大片牡丹花開得十分鮮亮美麗,如同一片五彩斑斕的花海,令人歎為觀止。牡丹花中有一張榻,那榻是張老漢平時和鄰居老頭兒在一處賞花喝酒的地方,此時那張榻上躺著一個妙齡少女,身上的灰布衣服破破爛爛,蓬頭垢麵地躺在那裏,麵目潮紅牙關緊閉。

“莫不是中暑了?”多香說。

“我想也是,不過還是請個郎中來瞧瞧比較好。”張老漢在一邊說。

於是多香留下來看著姑娘,張老漢出去找郎中。多香找個水盆從井裏麵打了一些涼水,用毛巾沾了水給姑娘擦擦臉。多香把那姑娘臉上的灰燼仔細擦幹淨,竟發現那姑娘肌膚白皙如玉,眉目如畫,是一個大美人。

多香這邊正清洗毛巾,就聽著院子裏有人在喚道:“洞主,洞主。”

多香四下看看,周圍除了牡丹花在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張老漢不一會兒就叫來了郎中,那郎中多香也認識,正是西街李郎中,為人十分慈愛熱情,聽說有人暈倒了,就急急忙忙跟過來了。李郎中細細診斷了一番,說是中暑,加上長期營養不良才暈倒的。吃一劑藥,在陰涼處好好緩一緩,再吃些補藥好好補補就沒有大礙了。張老漢便又跟著李郎中出去抓藥,多香幫著把藥煎好喂姑娘吃下去,這才回到異寶齋。

多香回去,白寅便盯著多香看,嘴裏嘀咕著:“真是愛招惹這些東西。”

多香問白寅在說什麼,白寅說沒什麼。

傍晚,有一個姑娘在張老漢的攙扶下走進了異寶齋,這個姑娘就是中午暈倒在張老漢家門扣的那位。服了藥休息半日,就可以下地了。姑娘知道張老漢救了她,多香姑娘又細心照顧,說什麼也要來親自向多香姑娘道謝。

多香見那姑娘要向自己行禮,趕忙上前攙扶住道:“都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

姑娘握著多香的手,說道:“雖是舉手之勞,對於我卻是救命之恩,以後若有什麼事隻管叫我,我一定萬死不辭。”

多香笑道:“沒事沒事,都是我應該做的。”

多香怕姑娘剛剛蘇醒身體虛弱,叫姑娘到會客廳的椅子上坐著,倒了一壺好茶。張老漢和葉寒分別見過了白寅和白先生,一行人到會客廳裏聊起來。多香知道這個姑娘叫葉寒,是前幾日大旱,從南陽一帶過來的,那邊的旱情十分嚴重,地裏顆粒無收,餓殍遍野,葉寒和家人便想往北邊逃難。但是氣候惡劣,沿途又飽受饑苦,父母受不了折騰得了重病,剛到洛陽不久便去世了,隻剩下自己孤苦無依。前幾日大雨,葉寒無處避雨在破廟裏睡了一晚,醒來以後就覺得身體不舒服,白天出去曬了太陽,就昏倒在路上了。

葉寒說:“還好昏倒在張大哥門前,否則我估計就要昏死在路上無人理會了。”說著看了身邊的張老漢一眼,素淨的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

白寅笑道:“那不可見得,葉姑娘貌美如花,相信誰見了美人昏倒在路邊都會憐香惜玉,熱心地幫助葉姑娘的。”

葉姑娘笑道:“白掌櫃說笑了。”

葉姑娘四下望望,陳列在架子上的都是奇珍異寶,便十分豔羨道:“貴店的東西可真是寶貝啊。”

多香日日打掃灰塵,天天看著這些東西,也不覺得哪裏珍貴,見葉姑娘很感興趣,又得白寅允許,就帶著她參觀起來。葉姑娘一邊撫摸著架子上的古玩字畫,一邊嘖嘖稱奇。當她看到一枚羊脂玉打造的戒指後,連眼睛都挪不開了,詢問了價格後,又依依不舍地將它放了回去。

“咦?這幅圖畫好特別,怎麼有一個野人和一隻老虎,啊呀,這老虎和人怎麼好像在動。”

多香一看,那可不是困住了張光祖的迷魂圖嗎?急忙上前用身體遮擋住說:“不過是一副普通的畫怎麼可能會動,姑娘應該是剛清醒眼睛花了,走我們去看看那邊的字畫,那些字畫才是珍品。”說著將葉姑娘帶到了另一邊。

凡是葉姑娘所感興趣的,多香都一一介紹,無不熱情,最後走的時候,白寅送給了葉寒一套茶具,葉寒看起來不太高興,但是也不好表現出來,說以後有時間還會經常來坐坐,之後隨同張老漢一同回家去了。

(二)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多香也不過才剛剛做好了早飯,隻聽得後院的角門有人在喚她,多香抬頭一看,原來是葉寒。葉寒穿著一身新衣,榮光滿麵,看起來已經全好了。

多香急忙上前道:“怎麼葉姑娘也起來得這樣早?”

葉寒說:“我從來都是早起的習慣,打掃完院子,到菜市上看看有沒有張大哥愛吃的菜。”

多香心中感歎,這葉姑娘果然是勤快能幹的好姑娘,竟然這麼早就起床了,還打掃完了院子。

葉寒又說:“但是我初來乍到,不太熟悉附近的環境,多香姑娘可不可以陪我去菜市一趟。”

多香看看廚房裏的飯菜,剛剛做好的飯菜上還冒著蒸蒸白汽。早去早回的話,應該還來得及吧?於是多香用其他的碗將飯菜扣好,陪同葉寒一同到菜市去了。

今天的早市倒是很熱鬧的,擺出來很多剛摘的新鮮的蔬菜,有剛出土,還帶著土腥的土豆和紅薯,水靈靈的大白菜、豇豆和茄子,還有黃澄澄的胡蘿卜。多香見蔬菜十分新鮮,自己買了好多,紅薯可以回去蒸著吃,豇豆和茄子炒著吃最好,又給蟾兒買了一些胡蘿卜,稱了一個大西瓜。回頭一看,葉寒姑娘左挑挑右挑挑,嫌這個太嫩,嫌那個太老,最後什麼都沒有買,不過看到一個攤子上的繡花鞋特別漂亮,就買了一雙。

葉寒整理整理發鬢,埋怨道:“沒想到這麼大的城市,沒不到我想要的蔬菜。”

這些蔬菜都非常好也很齊全啊,為什麼會沒有想要的蔬菜呢?

多香心想,便問道:“葉姑娘想要什麼蔬菜?”

葉寒看起來似乎很為難,也說不上來自己想要什麼蔬菜。偶然見目光落在多香的菜籃子裏,羨慕道:“還是多香姑娘會挑,我正是想買你這樣的蔬菜,怎麼你買的時候也不告訴我一聲?”

多香看看籃子裏的蔬菜,說道:“那我們回去重新買吧,地方我都記得。”

葉寒趕緊說道:“不用了,再回去也買不到像多香籃子裏這麼新鮮的蔬菜了,我看你這一籃子蔬菜就賣給我吧。”

隻不過一籃子蔬菜,多香哪裏好意思收葉寒的錢,把自己的菜倒給葉寒,說:“沒關係,都給你吧,我那裏還有。”

葉寒急忙道:“這怎麼好意思,大清早讓你陪我出來買菜,還得你來給我付錢。”

多香笑道:“沒事,一籃子菜而已。”

葉寒又推辭一番,最終收下了,拐著籃子,挽著多香的胳膊,親密得像一雙親姐妹一樣回家去了。

多香回到異寶齋,少不得被白寅數落一頓,做好了飯菜,人卻沒了,害得他裏外找了一圈。

多香說:“早上葉寒姑娘來找我同她出去買菜了,人家剛來,人生地不熟的,我總得陪人家去一趟吧。”

白寅白了一眼多香,說道:“你就是一個爛好人。”

多香道:“爛好人也是好人,總比你這個奸商強。”

說罷,一溜煙跑去廚房端飯菜了。

蟾兒舉著胡蘿卜拍手笑,白寅作勢要去捉,結果蟾兒也一溜煙跑掉了。

幾日的大旱之後,便是數日綿綿小雨,那小雨細細密密的,像絲線一樣掛在人身上,弄得人身上都是濕漉漉的。這幾日葉寒姑娘日日來找多香去買菜,隻是前幾日都是早上來買,都來變成了中午或者下午。多香也都會陪著葉寒姑娘去,不過十之八九都是多香付的錢,左不過一籃子菜,幾斤米麵,多香也都沒在意。倒是張老漢知道了,一天下午偷偷跑來異寶齋,給多香送了幾吊錢。

張老漢很不好意思道:“香丫頭可不要在意,雪兒她就是這麼個性子,愛占人家小便宜,香丫頭可不要往心裏去。”

多香聽到張老漢叫雪兒,還沒反應過來是誰,細一想,雪兒難道就是葉寒姑娘的乳名?

多香問道:“張伯,雪兒姑娘可就是葉寒姑娘嗎?”

張老漢點頭稱是。

如此看來,張老漢和那葉寒姑娘的關係已經非同一般了。

張老漢道:“雪兒孤苦無依,我老了,想找一個伴兒,雪兒姑娘年輕漂亮,也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相互做個伴兒也就是了。”

多香脫口問道:“張伯可是喜歡那雪兒姑娘?”

張老漢一愣,憨笑著撓著後腦勺笑道:“你這丫頭,張伯都這麼大歲數了,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那些個話都是你們年輕人說的。不過就是找個伴兒,不至於太孤單罷了。”

多香心裏覺得這事兒不太合適,不過也不好說什麼。正巧這時候葉寒姑娘來找張老漢,兩個人就一同回家去了。白寅搖著折扇從屋裏走出來說:“不必為他們擔心了,以後的事全看張老漢的造化。隻是有的時候命數使然,人力也無法改變什麼。”

多香問道:“難道人就真的無法對抗命運嗎?”

白寅說:“不知道,也許能,也許不能。”

多香心中感歎。

“先不說這個了,你陪我出去一趟,夜闌珊的老板在我這裏訂了一張古琴,一會兒你跟我一起送過去。”

多香從沒聽過夜闌珊這個地方,問白寅:“夜闌珊是什麼地方?”

白寅說:“那是洛陽最近新開的一家**,據說十分奢靡豪華,那夜闌珊的老板娘也是一個容貌傾城的絕色。”

多香說:“**啊?那我去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白寅瞥了一眼多香說:“那你覺得白書生能和我一起去嗎?還是說蟾兒更加合適?”

沒想到在屋裏吃胡蘿卜的蟾兒倒是聽到了這句話,跳出來吵吵道:“我要去我要去,帶上我。”

白寅不依,說道:“那地方小孩子怎麼能去?”

多香也在一邊勸道:“是啊,那種地方,小孩子是不能去的,姐姐給你做好吃的糕點,你就在家陪著白先生好不好?”

蟾兒嘟著嘴,極大的不情願。

等到白寅找到了古琴,放進大木盒子裏麵擺好,蟾兒幹脆坐在木盒子上麵不讓走。任憑眾人怎麼哄她,她就是不肯下來。多香好話說了一車,就是一點用也沒有。

白寅無奈道:“好吧,讓你去,隻是記著進去以後不許東張西望,不許說話,不許亂跑,不許闖禍。”

蟾兒的小臉兒立馬樂開了花,連連點頭。

白先生找來一幅畫,那畫上畫著一匹駿馬拉著一輛馬車,車上還有一個馬車夫。白先生將畫在門前一抖,畫上的駿馬和馬車便出現在門口,駿馬揚起前蹄嘶鳴了一聲,馬車夫跳下車擺好腳凳,在一邊等候白寅等人上車。

多香心中驚異,但是在異寶齋呆久了,奇怪的事兒看得多,倒也沒有太驚訝。

多香抱著蟾兒,同白寅先上了車。馬車夫將大木盒子搬了上來放好,一行人向夜闌珊出發。

(三)

武則天即位其間,民風較比以往更加開放許多,像洛陽、長安這樣的大城市都會有很多**,官吏宿妓也是常事,更有的官家富商以擁有一位名妓而引以為傲。武後蓄養男寵,使得**中也有了男妓一類。**的名字也是有講究的,大凡**都是有等級之分,一、二等**的名字以“院”、“館”、“閣”為主,三、四等**多以“室”、“班”、“樓”、“店”、“下處”命名。這夜闌珊的名字起得也奇怪,沒有院、館、樓等的字樣,模糊了等級,倒也有幾分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