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瑤台仙境(3 / 3)

分明是無心,還先道了歉,又承諾會重新栽種這盆花,完璧歸趙,憑什麼自己還要挨這女人一耳光?一耳光不夠,還附加了拳腳,不僅摔得狼狽,還疼得要命。想到這裏,她的眼淚便在眼眶裏打轉,卻還是倔強地咬著嘴唇,皺著眉,壓抑著肩膀輕微的震顫。她想,她雖然出身並不富貴,可在家的時候,爹娘和眾位長輩,哪一個舍得如此待她。若是因這所謂的身份高低就委屈了自己,那可著實不是她入宮的目的。於是她便再一咬牙,將那些快要決堤的眼淚都吞回了肚子裏,然後猛地站起來,手裏抓著一把泥,霍地朝著陳尚衣砸去。

陳尚衣自入宮以來從未遇見有人敢這樣羞辱她,被狠狠地嚇了一跳不說,原本她就嬌生慣養,更加受不得這些穢物,氣得哇哇地跳著腳,隨即撲過來撕扯薛靈芸的衣裳。兩個人稀裏嘩啦地扭成一團。周圍的宮女們慌了,一窩蜂圍上來,好不容易將她們分開,有的為陳尚衣擦臉整髻理衫,有的試圖勸阻兩人,更有的索性就代替了陳尚衣,對薛靈芸又是辱罵又是拉扯。

這時候,傳來一聲喝止。

“住手!”

回廊的那端走過來一個人。

薛靈芸忍了疼,怯生生地抬頭看。隻見那款步而來的男子,看似近三十的年歲,氣質成熟,已完全不見稚氣,僅僅是一個舉手,一個蹙眉,也難掩其優雅和綽約。那份莊嚴,不怒自威。周圍張牙舞爪的宮女們頓時也都噤若寒蟬。他的身份並不難猜。像這般俊朗斯文,能夠將剛柔並濟很自然地融於一身的男子,除了曹家文武兼備德智過人的三公子,還能有誰。薛靈芸沒有想到自己入宮還沒來得及麵見當今的天子,卻反倒先看見了傳言中另一個神話般的人物。

曹植。

薛靈芸的身子也不疼了,火辣辣的暴躁情緒都在一個溫柔的眼波裏收斂。她有點失態地看著曹植,毫不遮掩自己灼灼滾燙的目光。曹植似乎也意識到那目光的唐突,好像自己就是那月宮裏的玉兔,掉進了什麼猛虎豺狼的洞穴,他有點尷尬,回看薛靈芸一眼,眼神裏隱約有求饒的意思,似是想要拿布把自己遮起來。薛靈芸的臉刷地紅了,趕忙將頭低下,一顆心簡直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在未入宮以前,有關曹氏兄弟和甄宓之間的傳聞,在民間早已傳得轟轟烈烈。雖然其中不免有誇大的成分,也因為傳來傳去而失了本真,但薛靈芸卻是字字句句都記在心裏的。曹植的才情橫溢是她敬慕的,曹植的深情無奈是她痛惜的。

而甄宓,那個傳說中足可與大小喬媲美的女子,她貌若天仙,心似菩薩,聰慧機智,英勇無畏。她與曹植心有靈犀,無奈先帝硬是將她許配給了其大哥曹丕,亦是如今的天子。

甄宓因此被迫與曹植分開。

他們的感情是發乎情止乎理的,是心靈的契合與思想的交流。他們就像觀音座下的金童玉女。很多人都覺得惋惜。尤其是曹丕霸道魯莽的武夫性格,更加不襯甄宓的溫婉和才情。後來宮中屢屢傳出甄宓與曹丕不和的消息,不久後,曹丕將甄宓貶至鄴城,最後,因甄宓那首諷刺怨恨的詩以及木偶詛咒的事,讓曹丕徹底惱怒,賜了鴆酒,將其毒死。

這不是神話,卻勝似神話。薛靈芸初聞的時候,聽得滿臉是淚。她仿佛可以看見曹植為情而傷的憔悴寂寞,她恨不得自己可以變成他身邊最低等的仆人,為他遞一方拭淚的手帕,或者,為他斟一杯澆愁的烈酒。

而現在,他就在她的麵前,用那麼溫和的眼神凝望著她。她總是忍不住抬頭看他,看過又覺唐突,便又將頭慌張地低下,然後,再抬頭。反反複複。

此時,曹植喝止了這場荒唐的毆鬥,陳尚衣再潑辣,也不得不作罷。而她的蠻橫在宮中早就人盡皆知,反感她的人,很自然就會將心思偏向另一方。曹植看著薛靈芸狼狽的模樣,微微俯下身來,伸手將她扶起,問道:“你沒事吧?”

薛靈芸笑道沒事,可傷口的疼痛卻忽略不了。她無意識地將手護在胸前,發出細小的**。曹植便勾起了嘴角,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道:“趕緊擦擦吧,傷口沾了泥,容易潰爛。”可是看她含胸弓背的委屈模樣,不由得心生憐惜,索性就自己動手,一邊為她將傷口的汙血輕輕地抹開,一邊問,“你怎能跟陳昭儀起衝突呢?難道是新來的宮女不知道她的惡名?”

薛靈芸一聽惡名兩個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道:“這可不像侯爺您應該說的話。”曹植一愣,他沒有想到區區一名宮女也能夠如此大膽地與他說笑,他不禁想起甄妃,年少時的她,似乎也是這般天真率直的模樣。

心中又是一歎。

但早已習慣了壓抑自己感情的他馬上一臉微笑地道:“這也不是一個宮女應該說的話。”薛靈芸揚了揚眉,咂嘴道:“我不是宮女。我是新入宮的美人。”

“啊——”

曹植突然有如被針刺了一下,抽回手,驚愕道:“你就是那從常山來的女子?”薛靈芸隻道自己竟有了些名氣,就連鄄城侯也曉得她入宮的事情,心中竊喜,點頭道:“我叫薛靈芸。”

可是,話至此,就再沒了下文。

曹植慌慌忙忙地走了。薛靈芸怔了怔,看那背影,總覺得帶著恐懼和逃離的意味。但為什麼呢?自己可不是洪水猛獸,亦非鼠蟻蛇蠍啊。

凝神間,她蹙著眉,握緊了染著血漬和汙泥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