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衣無縫(2 / 3)

那聲音婉轉如出穀的黃鶯,配上流暢的曲調,意境清幽,仿佛在姹紫嫣紅的頂端開出最絢爛最耀眼的一枝。

勾魂攝魄足矣。

薛靈芸入了迷,隨著歌聲走,隻見圓亭裏,坐著衣著華貴的女子,看背影,想必是嫵媚婀娜之姿。她撫著古箏,自彈自唱,時而抬起頭眺望遠方,似在等待著誰。後宮的嬪妃薛靈芸幾乎都見過了,但熟悉到能夠從背影辨認的卻不多,隻不過此時這個人究竟是誰反倒不重要,隻要她的琴彈得好,歌唱得妙,她欣賞過也就罷了。

歌聲戛然而止。

仿佛是圓亭內的女子察覺有人在暗處偷聽,回過臉來,一眼便望見了薛靈芸。薛靈芸這才看清楚,原來那著一襲華袍彈唱之人,竟是傳聞中冷傲孤僻的莫夫人莫瓊樹。在一些酒宴等公開的場合,薛靈芸不是沒有見過她。猶記得,第一次是在皇上曹丕與各位嬪妃在敬仙亭賞雪景的時候,亦是自己剛受封後不久,莫瓊樹姍姍來遲,但見她一襲蔥綠,自皚皚雪白的背景中走出,恍如落入凡塵的精靈。可仔細地看,她的五官其實並非太出眾,隻能說端莊清秀,是中上之姿。但看著她總覺得有一些難以名狀的特別,或許在眼神,或許在笑容,組裝起來,就仿佛有一股直抵人心的力量。聽說,曹丕寵

她,三年如一日,從未有過厭煩。禦花園裏有一片蘭花林,是曹丕為了討她歡心特地安排工匠種植的,以前薛靈芸也不慎打翻過她的蘭花,還因為那樣跟陳尚衣有了爭執。而她天生一副好嗓子,諳熟音律,歌聲有如天籟,這一點,現在總算是見識了,的確所言非虛。

薛靈芸便理了理衫子,從桃樹背後站出來,沿著小徑走到莫瓊樹麵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夜來見過莫夫人。”

“嗯。”幾乎隻用了鼻子發聲。寡淡的眉眼,神態倨傲。

莫瓊樹的宮女浮煙出了聲:“夫人,既然這唱歌的雅興被人打斷了,就請回宮裏歇著吧,您身子弱,當心吹風受涼。”雖態度溫和,卻言語高傲,跟莫瓊樹的表情倒是彼此呼應。莫瓊樹便點了點頭,示意旁邊的小宮女將古箏收好了,再微略地低了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提著裙邊,由浮煙攙著,緩緩地走出了圓亭。薛靈芸注意到,她的麵上是頗有慍色的。她甚至沒有給薛靈芸一個正眼。

這時紅萱亦跟了上來,問道:“昭儀,那不是莫夫人嗎?”

“嗯,是啊。”薛靈芸做無奈狀,“我好像惹她生氣了。”

“嗬,她就是那樣的,高興不高興,您從她的臉上是瞧不出來的。”紅萱一麵笑,一麵將披風給薛靈芸搭上,“今日天氣涼,您注意著點兒。”剛說完,就見走到小路轉角的一行人,做了些許停頓,原來是有一株桃樹的枝丫劃到了莫瓊樹的肩,青蓮色的衣裳裂出一道細小的縫。從她剛才起身的姿勢,薛靈芸猜想,她必定很愛惜這件衣裳,於是眼珠子一轉,歡喜地笑道:“我應該向她賠個不是才對。”

所謂的賠不是,就是用上好的絲綢做出一朵青蓮色的蘭花,含苞待放,惟妙惟肖。連紅萱都驚歎:“昭儀的女紅竟然這樣好,這朵蘭花如果擺在窗台上,隻怕連蝴蝶蜜蜂都要吸引過來呢。如此精巧的手工,堪稱針神了。”

薛靈芸得意地揚了揚眉:“帶上它,我們去見莫夫人。”

“是。”

莫瓊樹居住的景嵐宮,在後宮的西南麵,正對皇後的懿寧宮。宮內遍植蘭花,偶爾有柳樹及洋槐相間,最別致的當屬那座巨石堆砌的假山,足有兩三層樓高,山中亭台水榭俱全,仿若濃縮了的江南庭院。莫瓊樹沒有料到薛靈芸會來,頗為驚訝。薛靈芸開門見山,道:“那天是夜來魯莽,掃了夫人的雅興,今日特來賠罪。”

“賠罪?本宮可未怪責你。”莫瓊樹說話,亦像她鍾愛的蘭花,清幽幽的,好像風一吹就要將那些字句都吹散。

薛靈芸道:“夫人寬宏大量,自然不會跟夜來計較。是夜來自己過意不去,那天,看夫人臨走的時候被樹枝劃破了衣裳,夫人很喜歡那件衣裳吧?”

“嗯?”那又如何。

薛靈芸道:“夜來可以為夫人將衣裳補好。”

站在旁邊的宮女浮煙便又說話了:“補?薛昭儀說得輕巧,那衣裳可是用最細致的蠶絲做的,破了就是破了,再怎麼縫,還是要留疤痕的。”

薛靈芸一笑,示意紅萱遞上那朵事先預備好的蘭花:“這是夜來自己做的,可以用來縫在破口的地方,斷然不會留任何縫補的痕跡。”薛靈芸胸有成竹,暖暖地笑著,看著莫瓊樹,莫瓊樹亦看著她,時而又看看那朵蘭花,好一會兒,才舒了一口氣,道:“你試試吧。”

兩天後,那衣裳猶如新做的,擺在莫瓊樹的麵前。上麵原本已經裂開的口子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蘭花。

就仿佛摘了最新鮮的那一朵別在肩上。

典雅,又不失風韻。

莫瓊樹雖然沒有過多地讚賞或酬謝薛靈芸,但薛靈芸從她的神態看出,她是非常滿意的。卻想不到擱下了衣裳她竟然轉身說了一句:“浮煙,前陣子聽陳妹妹說,好像接連試了幾位工匠都沒有找到滿意的人選做舞衣,是嗎?”

“是的,夫人。”

莫瓊樹便看定了薛靈芸,麵帶微笑:“不知道你能否再替我做個順水人情?”

薛靈芸知道莫瓊樹口中的陳妹妹想必就是跟她最過不去的陳尚衣,頓時起了不妙的預感,卻隻能硬著頭皮道:“夫人交代的,夜來必定竭盡所能。”

“太好了。”莫瓊樹笑道,“便麻煩妹妹替她做件舞衣,相信憑妹妹這手工,陳妹妹一定滿意的。”

“夜來遵從夫人的安排。”薛靈芸行禮道。可是,這躬卻鞠得心不甘情不願,說得難聽點,好比偷雞不成蝕把米,本來一心想要討好莫瓊樹,在這危機四伏的後宮,少一個敵人猶如多一個朋友,誰知道非但看不穿對方的心思,還被將了一軍。這莫夫人難道不曉得她跟陳尚衣是水火不容的嗎?她是有心還是無意,一時半會也難猜測。薛靈芸想著即將要麵對那刁蠻跋扈的陳尚衣,心裏就起了雞皮疙瘩。早知道如此,便不要自作聰明地去討好莫瓊樹了。看來,這有理也說不清的深宮內院,是越發不適合她這樣橫衝直撞的性子了。

情況和想象的一樣。

陳尚衣將尾巴翹到了天上,對薛靈芸冷嘲熱諷,諸多挑剔。那幾天,擷芳樓就像一根刺,怎麼看怎麼紮眼,薛靈芸有萬般的不情願,可還是不得不跨進那門檻,和陳尚衣討論舞衣的款式、材料、顏色等,每每離開的時候都是臉紅脖子粗的,一口悶氣堵在心裏,幾乎就快要緩不過來。偏偏曹丕忙於政事無暇顧及她,她想要撒嬌告狀,都沒有張口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