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載而歸蓄藏待發(一)
閉坊前,六人兩車已回到家中。英華一路向穆清絮絮地講著騎馬的要領,轉而又講到白蹄烏如何英武非凡,穆清耐心地聽著,被她逗得甚是開懷。阿柳本想插嘴勸穆清別再學騎馬,可見她姊妹倆難得興致高昂,也不好打斷了。直到晚膳後,替她沐浴時,褪盡衣裙,方才看到她身上多處淤青,心下一緊便丟下臉來說:“七娘何必定要學騎馬,看這一身傷,可如何是好。”
“幾處淤青罷了,也用得著大驚小怪的。回頭取了散瘀的藥粉,拿酒化了,多擦幾次也就好了。”穆清翻看著臂上肩頭的傷勢說。
阿柳仍是不服,碎碎念叨著,穆清閉眼躺在浴桶內,聞著水中撒的佩蘭散發的淡淡香氣,邊聽著阿柳的絮叨邊仍由她拿布帛浸透熱水輕輕揉擦淤青處,慢慢身心俱舒展開。自阿母離世後,便再沒人這般在她耳邊念她怨她不愛惜自身。幼時會覺得她比阿母還囉嗦,今日聽來這囉嗦竟能令她心神安寧鬆乏,不知不覺中已離不得她。穆清也曾想過好幾次,阿柳長她四歲,算到今歲,已有一十九歲,按說早該嫁人生子,卻一直陪她流離著。偶爾穆清也說過要替她尋戶好人家,正經嫁了為人妻。阿柳總說不願離了她,過幾年再說,穆清按下不提,卻是故意不提,她害怕終有一日阿柳離開她,便有意繞開阿柳婚配的問題,這是她的自私任性,她心下明了,卻任憑如何也鬆不開這手。
連了十餘日,穆清每日赴城外郊野練習騎馬。因城外饑民集聚,她每日吩咐阿月去集市采買大量胡餅蒸餅,待出城時分散給眾逃難的百姓。一日日暮回城時,竟看到了長孫家的車,精致絕色的長孫娘子於車中端坐著,身邊的幾個婢女在向難民們分發食物藥材及零散的銅錢。這倒教穆清敬佩起她來,不想她不僅貌美,更是心思純善,生得一顆慈悲心,無怪乎乳名喚作觀音婢了。他日事成,確是個堪得起母儀天下的女子,相較之下,自家的幼妹整日裏隻顧著頑皮,無一絲正形,與之相去甚遠。
連日的摔跌顛簸,折騰得穆清渾身酸痛難忍,好在一時忍耐了下來,馬也騎得像模像樣的了,她自己也頗為得意。轉瞬七夕將至,塘子裏的蓮葉極盡所能地舒展撐托起來,拳頭大的花苞亭亭淨植,已有些性急的漸次綻開了花瓣,粉白中透著嬌嫩的紅。這樣一片大的荷塘,竟引來了兩三隻鷺鳥,終日在蓮葉間漫步戲耍。
穆清邀了竇夫人來賞過一回花,自然也不能漏了幾乎與竇夫人形影不離的鮮於夫人,及唐國公的幾位如夫人。宅子雖不及唐國公府小半大,勝在引水設計精巧,蓮葉田田。竇夫人指著這一池的蓮道:“你這蓮養得精細,竟勝過皇城內西苑的蓮池。西苑蓮池中時常要以彩紙布帛鉸了荷芰菱芡等物,紮綁於塘中。”
一邊的英華撲哧笑出聲,“彩紙風吹既破,布帛雨淋便爛,要這般布置的荷塘,能撐幾日光鮮?”鮮於夫人心說,粗鄙無禮的丫頭,見識還甚少,果然是個不入流的,觀音婢不知勝她幾許,原還忌憚著這粗陋丫頭與二郎交好,現看來竟都是多餘的。“聖上時常流連之地,自然不容頹敗之姿的,每日都有人拿了新鉸製的蓮葉荷花,換下隔日的那些。”鮮於夫人有些得意地答她。
竇夫人抬眼看了鮮於夫人一眼,心中暗自搖頭,她自計較了一番,這位鮮於夫人若是不開口,看著尚且端莊肅然,一開口便顯了她的格調淺薄,居然還在一個孩童麵前賣弄見識,蠢頓低俗猶不自知,若不是為了將她身邊的長孫兄妹攥在手裏,如何會與這類蠢婦交好。她將目光從鮮於夫人身上轉到穆清身上,暗暗自嘲,這位的夫君,亦是要牢牢捏在手中的人物,隻是她遠比鮮於夫人難把握,每見她巧笑倩兮,猶帶著天真機敏,卻揣度不透她的心思。
穆清覺察到竇夫人的注視,揚起笑臉相迎,竇夫人探過身去,執起她的手,輕拍著說:“可知克明幾時回來?”穆清將頭垂下,輕搖了幾下。“此番可是難為你了。”竇夫人輕歎到。
午後剛送走諸位夫人女眷們,賀遂管事便急匆匆地來稟,一早見飛奴回來,攜了紙管,隻怕阿郎他們已在歸途,且應在近前了。因方才女眷眾多,不便進來回稟。穆清頓時手足無措地站立起來,渾渾噩噩地接過紙管展開,果然說是今日回,正緊趕著路,或能在閉城宵禁前抵達。歡喜來得太突然,不容她有絲毫的準備,一時被巨大的喜悅包裹,字條捏在手裏,放下了又拿起來念一遍,如此反複了好幾次。直到賀遂管事出聲提醒道:“是否要即刻備車,娘子親去迎一迎?”她這才醒過神來,忙點頭應了。賀遂管事轉身正要走,又被她喚住,“且不必備車,替我備匹馬,好快些。”
差了阿月往後廚囑咐多備辦些酒食,穆清便自回屋洗妝扮弄,阿柳替她比了好幾次發髻,皆不得她意,也不知要配甚麼首飾,就連衣裙,也挑不出一襲合她心的。阿月從後廚回屋,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娘子可不是歡喜糊塗了,素日清水一般的妝扮便是最襯的了。”說著手腳麻利地從一堆衣裙中挑出一身淺碧色的翻領騎裝,拿起銀篦三兩下紮出了一個隨雲髻,端詳了一番,用那支穆清日日插在發間的寶相花金簪牢牢固定住,“這發髻穩固不易散亂,最適合騎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