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衾中滿溢著她馨甜的氣息,教人沉醉,兀自隨意胡想了一陣,他的鼻息便逐漸沉重,未幾入眠。穆清睜開眼睛,癡望著鬥帳上的花樣紋路,心內絞磨堵塞著難受。顧黎夫婦於她而言,與陌生人無異,若非阿爹猝然而去,恐怕她此生都不會得見親父母,更不必說那骨肉親情。乍見了麵,彼此客套地過了數十日,又險遭棄賣。這一陣難受因何而起,穆清自己都不甚清楚,許是為那模糊不清的前塵往事罷。
轉眼又至臘月二十三。因著連年用兵,軍資耗費巨萬,亂兵聚匪群起,各郡俱不好過,東都的年景較之往年,亦顯慘淡,今歲幹脆連端門街的儺戲都省免了,百姓隻在各自家中以膠牙餳供著灶神。穆清力邀劉敖留在京中過年,他惦念家小,急匆匆地要趕回江都。有家牽絆著,家中妻小殷殷候盼,若得相聚,總是一件和樂的事,穆清也未再強留。
清早一開坊門,杜如晦便攜她送了劉敖,直送到城門口。正要回去,忽聞有人在背後喊,“阿郎,阿郎夫人且駐一駐。”穆清回頭探望,見一守城門的兵丁正衝著他們招呼,她不確定他所喚是何人。杜如晦於馬上凝神望了望,恍然醒悟,忙翻身下馬,拱手迎上前,“這位大哥……”,才這麼一句,那兵丁手足無措地比劃了一陣,不知該行什麼禮,最後隻得架握住杜如晦的抱拳。“阿郎是要折煞我了。小姓劉,家中獨子,故街坊家人皆喚一聲劉大。”說著向著杜如晦深深一鞠,又轉向穆清道:“問夫人安好。”
穆清不明就裏,糊裏糊塗地受了他一鞠,滿臉疑惑地看向杜如晦。“可還記得七夕夜?若非劉大哥指點雞頭漿草一事,隻怕是……”杜如晦這麼一說,穆清豁然明朗,盈盈拜向劉大,“原是劉大哥救的性命,卻一直未曾拜謝。”
劉大是個粗厚的,不敢伸手去攙扶,忙不迭地搖頭,急得直搓手。“夫人謝不得,謝不得。也是一年七夕時節,家中老母親也不知中了什麼邪風,連日高燒,在榻上臥了數日也不見好。鄉醫瞧不好,又無錢請那高明的,即便請了來,藥材亦是耗費不起的。那日夫人同阿郎回城時將將要閉城門,因心中煩悶怨懟了幾句,不想阿郎非但無怪,還賞了一袋錢。正是這袋錢,救了老母一命。日日想著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著恩人,好當麵禮謝了,卻再無緣得見了。巧不巧今歲七夕那晚,阿郎帶了人馬出城尋人,當時情形急迫,來不及拜謝,隻是指了道,想著能略盡些力罷了,誰知那晚救回的竟是夫人。”
“可見是因果機緣了。”穆清笑吟吟地應到。三人於城門下言談了幾句,說了一會兒話,那劉大回了城樓當值,杜如晦和穆清才騎了馬閑閑地回宅。“彼時你怎想著要打賞了?”穆清側頭笑著問他。“見了你心下暢快,便隨手賞了。豈料這一隨手,連你的小命也隨手撿拾了。”杜如晦悶頭暗笑起來。
祭過灶神,便進了年節,坊內每日仆婢穿梭,各家都忙於年事,采買置辦的。這光景下,杜宅便顯著冷清了,二月十八唐國公的軍隊開拔,因是隨軍,也無甚好備辦的,鞍馬披甲一應都由唐國公府配給,穆清能拾掇的不過是一些藥丸金創粉之列的細碎物件,恨不能更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