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後,阿柳端來了一晚棕黑的藥汁,聞著那氣味酸澀,似有大棗合歡皮柏子仁之類,不過是尋常安神湯,如何這般酸澀難抵,反複嗅聞,竟不知是何物。
杜如晦進屋見她蹙著眉頭疑疑惑惑地飲藥,不覺又想起在金城郡遭醫士禍害的事來,心下起了彷徨,怕又惹起她傷懷,隻不好露於明麵,便笑著坐到她身邊,湊近道:“這藥好生奇怪,氣味怎這樣酸?”邊說邊從她手中接過瓷碗,佯作好奇,就著瓷碗先飲了一口便擱下,“太燙,放置會兒再飲罷。”
穆清斜臉看了看他,初時尚覺他舉止怪異,片刻她便省悟過來,俗語說關心則亂,他或是想到那坑害人的羅醫士,心生了偏執,再放心不下她飲的湯藥,隻要親自試了才安心,殊不知男女不同,各人體質亦是有異,某一味藥於這人是補益的,於那人便或是虎狼藥。他竟連這個也忘了不成。
這舉動雖說是要惹人笑的,卻著實熨暖了她的心,心內似有涓涓暖流淌過,連嘴角都忍不住掛了一層蜜意。阿柳哪知道其中道理,忙道:“這藥煎煮起來亦是奇特,那醫家給的藥一劑裏頭還裹著一小紙包,取藥時囑咐再三,先下小紙包中,喚作酸棗仁的,煎煮一刻鍾,再下了其他藥材,萬不可圖省事一同下了。可不奇怪?”
說笑了一陣,瓷碗中的藥汁漸漸隱去了滾熱的煙氣,他這才端起藥碗,遞與穆清,看著她將藥飲下。阿柳接過空瓷碗,遞過過口用的淡鹽水,見她吃藥洗漱皆完了,才端著空瓷碗和漱口用具,退出屋子。
杜如晦今日來家的早,早已換過一身清清爽爽的米白素麵常服,走去熄了兩盞燈,隻留下細紗帷幔外的兩盞,促著她趕緊歇下。
穆清明知自己終將如前幾晚那樣不能睡的,仍是依言靜靜地躺在床榻裏側,半闔著眼,心中盤算午後李世民所托的那幾十車的粗布。才想得入神,便聽見耳邊杜如晦低低的聲音:“已是不得安眠了,還在想甚麼?”
她睜開眼睛,仰頭看見他在她頭頂上方支撐起一條胳膊,正垂了眼望她。“你怎知我未睡?許是你擾了我的清夢也未可知。”她促狹地一笑。
他的手指輕輕地覆蓋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睡沒睡,看這裏便知。你可還在想著二郎那起瑣碎事?”
“你如何知道?難不成是我心裏頭的應聲蟲麼?”
杜如晦低頭無聲地笑了笑,隨後又板素起麵孔,“你已忘了醫士所囑?不教你再勞神思慮的,怎轉過臉來便全忘了?”
穆清猶要逞舌鬥辯,“這算不得甚麼勞思……”一語未盡,已教他將話封堵在了喉舌間,接著他又猛然驚醒,念著她的身子尚弱,不得不撤開身去。穩了穩聲息,方道:“不若我替你捏個主意,你便省下氣力,多歇一陣,如何?”
她在他胸前挪動幾下,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笑說:“那便有勞了。”
“這確非甚麼為難的事,隻消略勞動勞動口舌便也成了。”杜如晦懶懶地以手指順著她的發絲,不以為意地說:“這些女子的活計,多招攬些女子來做也便得了。”
“我如何不曾想到這些,隻是城中女子大多深居簡出,怎會應了我這活計?即便有幾個每日在街麵行走勞作的,大多是人家的家仆,更無道理聽由我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