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自挑選了一件鬆花色素麵的交領窄袖的襖裙,阿柳小聲說了句“太嫩色,顯得壓不住”,她便又在一眾帔帛中擇了條墨綠色綴小團枝暗紋的,纏在臂上,方顯得端穩沉靜。阿柳又悄聲問,“要梳個怎樣的髻方好?”
“隻低低地梳個單螺便好,勿用金玉簪頭,單用幾件銀打的頭麵。”說著她伸手從妝奩中取出兩支素花銀簪子遞與阿柳,又自以小指沾點了些許燕支抹於唇上。一時打扮停當,天光微微有放開,薄薄的晨光映進屋子,配合著燭火,剛能看清她的麵容。他不覺暗笑起來,分明是十七八的年紀,卻刻意扮老了十歲,看著便是個二十七八的商婦模樣,這般想著倒突然生出了興味。
“左右今日無事,我與你同去罷。”他一下跳下床榻,撈起一邊的一襲圓領單袍,便要去洗漱。
穆清不由楞了,遲疑道:“隻去鄉野見略走走,且有二郎親兵隨著,料定不會有甚紕漏……”
阿柳忍著笑,出屋子去備早膳。杜如晦坐到她方才坐過的妝鏡前,笑道:“放心,我隻在一邊觀望著,絕不參涉這一幹事,隻憑你處置。”見她拿起銀篦子,仍楞怔怔的神情,他握起她持銀篦的手,“勞神多日,無暇賞春,轉眼春將殘暮了,我隻當搭了你的便,往郊野去散散,則何如?”
哪裏是要去賞春,卻不知他究竟所為何,她隻得無奈地搖搖頭,抽出手來替他篦順頭發,紮起發髻,裹上鴉青色的襆頭,又往腰間束革帶處懸扣上日常的佩劍,終究已是亂世,要往城外去總少不得一兩件防身的物什。
一應皆備辦下了,兩人同車,一齊往衙內去尋二郎撥派的那位蘇副尉。蘇副尉連同那十名親兵,早已在衛尉衙內候著,遠遠的見著杜如晦與她同來,便俱起身拱手相迎了,口中齊整地唱諾道:“杜先生,顧娘子。”
杜如晦匆匆回了禮,卻見麵前這位蘇副尉隻著了一身素布常服,不僅是他,那十名親兵亦是如此。按理說蘇副尉是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既辦著公差,便理當著了淺青色服製。算上他身邊立著的阿柳和穆清,眼前這些人,倒好像是普通行商一般。
蘇副尉許是久在軍中,不慣穿常服,見杜如晦含笑打量著他,便訕笑著抬起兩臂膀,“昨日得著顧娘子遣人送來的話,不教露出軍兵態來,令我等皆一色的商客裝扮……”
“正是如此,辛苦眾位了。”穆清歉然向眾人行禮,又轉向杜如晦微微笑道:“本是恐唬著那些田舍郎,便請眾位將士褪去了戎甲。一則,鄉野村人皆怯懦,見了兵將難免忌怕,不願接了活計,若要強求,難免顯得無禮粗暴,為這點子事失了民心,想來也沒甚麼意思。二則,縱然她們不畏懼兵將,應承下了,你知人的心與口舌最是難歸攏的,日後如宣嚷出去,教四方皆知唐國公儲兵萬眾,也不好收拾。故思來想去,幹脆便扮作行商,交易往來,最是爽利不過的。”
杜如晦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心中暗歎她行事果然周詳嚴慎,假以時日,越過眾男子去也未可知,隻可惜當世卻不容女子逞強於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