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間,流火從地底躥出來,蔓延開去。這一年尤其的熱,白天烈陽高照,曬得田間的作物蔫卷無力,大樹上的枝條葉片亦萎頓下來。
張長史這兩日心情便如同這天一般,****晴好。自那日杜如晦來訪後,他當日便備下了金餅一封,趕著往留守府送去,腹內存了許多話稿,卻未起甚作用,唐國公幹幹脆脆地收了金餅,留了他一頓酒,好好的送出去了。
也不知是誰走了消息,次日起車馬接踵而至。大小官僚終其一生,也不得多見皇親國戚,尤其是弘化郡中,更是鮮少有顯貴親臨,此一番來了天子的表親,且平易近人,眾人還不為拜謁送禮擠破了頭?留守府的門庭也如這天氣一般,一****地熱絡起來,幾乎每一日門前皆有大車高馬停候,府中家仆小廝迎來送往,仆婦婢女灑掃整饌,宴飲作樂,好不熱騰。拜會多了,府內的庫房自然也充盈起來,倒不為別的,且多多地攢下日後的軍費開支。
宴飲多了,府中進出歌姬伶人自然也頻繁了。二郎的臉愈發沉肅,雖心知這一切的犬馬聲色不過是流於表麵的功夫,到底他年輕傲氣,極重氣節,不願同流,索性尋了個籍口,搬挪去了軍營,眼不見為淨,也樂得能時時見著英華。
那邊張長史自認為以身試探,釣出了唐國公收受賄賂,荒淫酗酒兩則罪狀,皆是官場大忌,心下暢快無比,洋洋灑灑的告稟文書揮筆既得,一邊拿捏著證據告著顯貴的狀,一邊盡抒自己廉正清明的胸懷,直寫得一顆心激動得直跳騰,仿佛立下奇功,封妻蔭子就在眼前了。
他若是知曉這文書是徑直到了天子手中的,恐是書寫時會更肆意渲染些,且他這文書確是立了些功的。日夜焦躁惶遽的天子正被楊玄感隔絕於東都上春門之外,心中痛悔錯信了楊玄感,同時又疑慮唐國公,深懼他趁亂揮兵直下。
患得患失之際,弘化郡長史的告稟文書送達他手中。他展開文書通讀過後,心中頓時鬆懈,竟是放下了一半。料想一個納賄貪圖小利的人絕不敢有謀反之心,且又無賢名,振臂高呼也不會有人來應,不足為懼,可安心使他領兵。聖心一悅,隨手就提筆在文書上批了幾句讚賞之語,並一些賞賜物一同發還予那張長史。
再說那張長史,焚香頂禮地接下了賞賜,是愈發的得意洋洋,隻將留守府盯得更緊。
長史夫人更當穆清是自己人一般看待,一日要將她是菩薩送來的貴人的話說上一兩回,又遣人去請過三回過府來說話。頭兩回穆清胡亂編了籍口推謝了,後杜如晦回來說那長史蠢鈍,因彙報唐國公劣跡有功,得了賞,便越發頂真起來,不依不饒,倘若他再要深究起軍中事務來,免不了要動另一番計較。
穆清聽著那意思便明白了,自忖張長史與他夫人原不是大惡之人,有意提點他們避禍,於是長史夫人第三回來請時,她欣然應邀了。
晚間杜如晦歸來,問她如何提點了那位長史夫人,她哀聲一歎道:“也不好說過多了,隻同她說了些禮佛的事,勸她既一心向佛,便莫理俗事,也規勸家人平心靜氣。脫身俗務,保持常心,修得大自在。”
“她能徹悟了?”杜如晦搖頭道:“想你亦是白費的口舌。”
穆清默然低頭,無力地說:“她在佛前所求的亦是富貴顯赫,如何能真懂佛理。我瞧她爭榮誇耀之心已盡顯了。說幾句話也無甚費力的,能提便提一提罷了。”
閑話一陣,穆清掩口哈欠,自起身往內室去垂放帷幔,整理被衾,白日炎熱,夜間卻是涼爽。收拾了半晌不見杜如晦進內室,她疑問道:“怎還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