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去歲年末剛剿了劉元進,往南去的路途倒也太平,雖時有流寇作亂,終究不敢在官道上為難。才兩日光景,便入了淮陽郡地界。
淮陽的城門外,排起了一溜長隊,停停頓頓地向前挪移,靠近城口才知原在逐一排查出入城的年青男子。三個城門洞,最正中的那個城門緊閉,左右兩邊洞開,一側入,一側出,井然有序。兩側俱有大幅布告,框定著一名男子的畫像,劍眉星眸,闊口方臉,畫得頗為模糊,與普通三十上下的男子無異。
杜如晦向穆清投去一眼,她著了男裝看起來便似是富貴人家嬌養的小郎君,頂多十四五歲的模樣,而畫像上那人三十上下,身量高大,相較之下,還是他被盤查的率數更高些。
果然,行到門前,一名兵夫上前吆喝著令他二人下馬,他們也不多計較,一齊翻身下馬。兵夫將穆清上下打量了一番,並未有疑,一伸手將她撥到一邊,雙眼緊盯了杜如晦,問道:“自何處來?往淮陽作甚麼?”
杜如晦謙遜地一笑,拱手道:“差公辛苦。某自皇城東都來。”隨後放下手向穆清那方向一比劃,“攜內侄往江都投親去,原是路過淮陽,投宿一晚,不多作停留的。”
兵夫點點頭,眼睛卻仍在他臉上轉,轉頭與同伴說道了幾句,另一名兵夫亦上前仔細觀了他的臉,搖著頭低聲道:“我瞧著不似,那逃犯的臉更寬更方些。”又端詳了兩眼,朝著杜如晦一抬下巴,努了努嘴,“他皮相好些,麵目溫和,不像,不像。”
先頭那名兵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快走,莫要礙著後頭的人。兩人重上馬,並肩溜溜達達往城內走去。“這是甚麼人,怎盤查得這般嚴密?往日不是未見過城門緝查要犯,也不見這陣勢。”穆清側頭嘀咕道。
杜如晦偏頭瞧了瞧她,口唇張合,說了兩個字,未發出聲音,穆清恍然,是李密。再行了幾步,她忽又想起,方才盤查的當口,他向兵夫解說時,竟稱她為內侄,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口中不依不饒起來。
他大笑道:“你雙九年華,我將近而立,如非子侄,你倒是捏個名目與我聽。”
兩人一路笑鬧著,便到了一坊間,當下已是薄暮,萬家閉門掌燈備置晚膳的時分,這坊中卻格外熱鬧,大道兩邊盡是燈火通明的小樓酒肆,美人倚欄而坐,胡姬當壚,眼波流轉,脂粉香濃,穆清一瞧這同棲月坊如出一轍的格調,便知這是甚麼地方。
“惟此間監管鬆浮,最宜見客商談。少不得要委屈了你,你若覺著不便,夜間便在屋中候著,不必隨我去。”杜如晦歉聲道。
穆清仰頭向左右兩邊往了往,笑說:“江都的棲月坊,可是個中翹楚,你尚且將它歸置於我名下,如今又擺起正經來。若出入個把風月場所便覺不便,又何故要操持這營生。”
杜如晦摸了摸鼻子,暗笑不語。轉眼行到一當街的拐角處,一幢裝飾奢麗的大樓矗立眼前,門庭洞開,笙歌曼樂,軟語嬉笑,聲聲相聞。“這一家為城中最奢,不少官中人亦換裝前來尋歡,故偶出現幾個臉生的無人會來細問,更無外人敢來驚擾。”杜如晦小聲說。
最險之處反最是周全,穆清暗想,俗語道“燈下黑”,便是這理兒了罷。
翻身下馬,立即有眼明手快的小廝滿麵堆笑地上前牽過他們的馬,緊隨著又有人前來招呼。一腳甫踏進內院,一名著了輕薄春衫的女子嬌聲笑著迎上來,一手順勢勾搭住了杜如晦的臂彎。
他並未著意臂膀上的那隻手,自顧自地左右環視了一番內堂。無意轉頭時,恰見穆清微嗔地向那女子丟去一眼,又快速換上了一副刻意佻薄的笑容,一手已然搭在了勾住他臂彎的那隻手上,正乘勢將那隻染了桃紅丹蔻的手拉開,口中沉著聲調帶著輕浪道:“怎的你眼中隻瞧見他,竟不往某這邊招呼?”
那女子轉臉又諂媚地笑向她,杜如晦突大笑起來,身處這等場所,也不會有人覺得他笑得突兀,隻遭了穆清的睥睨。說話間,自樓梯上款款步下另一名女子,雖衣著容貌皆清雅於樓下眾女,仍脫不開那股風塵氣,隻見她緩步往下走了幾步,立於梯上探手向他們招搖了幾下,穆清身邊那名女子忙掙開她的手,“二位阿郎請移步樓上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