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高舉起的刀刃在初降的夜色中,泛出寒冷的銀白光芒,穆清逐漸透不上氣來,她仰起臉,天邊已升起了第一顆閃耀著璀璨光芒的星子,她認定了她投向這世間的最後一眼,便是天際這顆寒氣逼人的破軍星,心內反倒無比平靜,遂闔上了眼。
一瞬間安靜得隻有耳邊嗚嗚低鳴的風聲,她再掙紮不動,任由人死掐著脖頸,靜靜地等待刀落的那一刻。
忽聽聞鈍重的一聲“噗”,刹那間她以為那是短刀紮進她心口的聲響,接著有幾滴濕潤的東西灑落到她額角,她自問道,那是她心口濺射出的血珠子麼?
卡在她頸間的手突然收緊,她這才覺察,那“噗”的一聲,絕非紮透進她身體的聲音,驀地睜眼,麵前這人仍舊保持著舉刀的姿勢,短刀尚在半空閃著冷光,他卻僵在了那處再不會動了,一支尖利的羽箭自他腦後直穿出額頭,花白殷紅融在一處,血漿四濺。
方才濺到她額角的濕物便是他的鮮血。許是他吃痛,氣絕前的瞬間手上又加了力,穆清隻覺喉嚨似要被人擰斷,從內裏透出鈍疼,卻無氣力抬手推開他。
馬蹄聲踏踏響起,由遠及近,速度極快,也不知幾息的功夫,便已到了近前,穆清隻瞥到馬上一個熟稔的身形,緊接著便聽到長刀劈風而來的聲音,霎時脖子間的力道一鬆,一大口清冷的空氣猛地吸進喉間,激得喉嚨生痛生痛,還夾帶著絲絲血腥味。
擋在她麵前的賊人向一側仆倒在地,她手按著胸口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息,不住地猛烈咳嗽,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到地下被齊齊斬斷的一隻手,猶保持著掐握的姿勢,心中不禁一陣觳觫。
好容易穩住呼吸,她稍稍抬起了幾分目光,那隻斷掌的前麵,又出現四隻馬蹄。穆清驀然記起方才疾馳而來的熟悉身形,於是她緩緩地直起身,順著馬蹄冉冉抬起眼往上看去。
馬上那人腳上的烏革靴,混沾了血水泥點和黃土塵,一側空懸一隻空空的長刀鞘,另一側垂著一柄長刀,正嗒嗒地往下滴淌著血。那一騎後麵火光衝天,映得那握著刀柄的手背上暴突的青筋清晰在目。再往上移動目光,一身灰褐色的窄身襴袍,手腕手肘及前心後背皆覆著輕便革甲。
穆清愣愣地定在了原地,說道不清的思潮一下下撞進她的心坎裏去,馬上垂刀端坐的那人,正教她苦尋了大半年,又險喪命於此。狂喜和怒火夾拌而至,隻是此地並非宣泄之地,杜如晦身後火光熊熊,砍殺聲不斷。
她匆忙向方才商隊遭劫之處望去,雲字大旗烈烈揚揚,一隊兵士正同那劫道的匪寇酣戰一處,驛道邊另有一員玄甲郎將,持著一張大弓向她這邊張望。不消說,射穿那賊人後腦的利箭,便是出自他了。
借著火光穆清能瞧清楚,將將自短刀下救回她性命的,正是李家二郎。那邊李世民見杜如晦已趕至她身邊,且她已無礙,便撥轉馬首,投身入了驛道上的廝殺。
杜如晦攢眉蹙額地瞧了她半晌,終是無奈地點了點頭,向她伸出一隻手去。穆清心中自有怨懟,不免有些氣性兒在,但暗自審度形勢,卻不是弄性的時候,隻得上前抓握住他的手,上馬與他同騎了。
“你如何到了此地?”杜如晦沉聲問道,遞了一件金燦燦的物什到她手中。
“自是行商。”穆清淡淡答道,接過器物,攤開手掌去看,原是她的那支雙疊寶相花金簪子。她因著了男裝,便隻將簪子拔下裹在行囊內的衣物中,不知如何到了他手中。
杜如晦向驛道那邊投望一眼,這五六十名匪盜於雲定興的大軍而言,三兩下便能拾掇幹淨的,眼下似乎已近了尾聲,遂一麵策動了馬往那邊去,一麵向身前的穆清挑眉冷聲道:“行商?往雁門關?我怎不知劉敖同雁門關的商隊有往來?更是不知他何時老邁到行不動道了,要你孤身隨商隊跋涉,家中無人了麼?”
穆清並不答言,緊盯著前頭驛道上的殘局,答非所問,“石家兄弟如何了?”
“商隊無活口了。”他簡短地應了聲,馬便到了近前。“你莫往雲將軍跟前去,隻在二郎所領的行伍中充作侍衛兵丁,隨在我身邊,可省得?”
她默然點頭下馬,不與他多交一語。
此時匪寇已然滅盡了,地下橫七豎八地雜躺著近百具屍體,有行商隊伍中的,亦有匪寇,再就是少數兵夫,滿地血汙,甚至有碾紮穿肚腹,內髒流溢出的,斷腿殘肢四處可見,血腥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氣味,原幹涸揚塵的黃土道,此刻卻滲入了血水,一腳踏上滑膩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