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千金散盡(十六)(1 / 2)

隋大業十一年。

楊廣終是未聽朝臣諫阻,執意巡遊突厥東部。義成公主所遞密函中無一虛漏之處,雲定興的大軍尚在往雁門關的路上,始畢可汗果然集兵十萬,圍困天子於雁門關的消息便到了。

雲定興登時方寸大亂,他原是廢太子楊勇一名寵妾之父,不學無術,整日裏攛掇著楊勇弦歌縱樂,酒迷聲色。太子遭廢黜戧殺後,他又獻媚於新主,不知他弄的甚麼法兒,百般討得楊廣歡心,得授左屯衛大將軍,雖領兵五萬,其實又哪裏會統軍練兵,不過耀武揚威罷了。

與雲定興的慌亂截然不同,李家二郎卻平淡鎮靜,安然駐紮,手中五百兵丁,每日除卻操練並無他事。

天氣幹熱,穆清換過一身幹淨的缺胯單襴袍,正坐在帳外的大石上,瞧著她腳上那雙軍中特有的烏革六和窄腿靴犯愁,因她腳纖小,軍靴又過大,雖穿上了,卻無法好好行走,猶如拖著兩隻大木桶。

杜如晦自貯放軍資的帳中出來,手中提著一雙小些的軍靴,無聲地走到她身後,立了半晌卻不喚她。他心中自惱怒她擅離了安穩的餘杭,竟獨身一人跑來尋他,險象環生不說,若不是諸事再湊巧不過,此番她早已命喪黃泉。

可他自離了她,便又隱約感知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安分隨時,待他來接回的那日,時常不由自主地猜測,在他絕了所有能打探到他消息的途徑時,她何時會以何種方式出現在他跟前。直過了大半載,她一直未出現,杜如晦終是安下心來,卻又生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失望。

她發絲全都向上梳成一個男子的發髻,光潔細致的脖頸顯露無餘,一圈觸目驚心的紅印圍繞在她頸間,總教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撫。

穆清忽覺身後有人,仿佛已立了好一會兒。她驀地回頭,見杜如晦隻著了一身麻色的暗紋常服,手中拎著一雙軍靴,冷著一張寒鐵臉,紋絲不動地立在她身後。她淡淡掃了他一眼,並不搭理,回頭瞧向遠處看二郎操練兵夫。

她頸間的那圈已然發紫的紅印,他尚能忍耐住不去撫弄,但此時見她臉頰和額角上幾絲細細的擦傷後結痂的痕跡,卻再不能忍,快步上前,扳過她的肩膀,細細驗看了一回。“何故要來尋我?”他重重地捏住她的肩膀,因氣惱,下了狠手一些,教她肩上酸疼。

“你又何故要將我騙回餘杭,又悄然離去?”她奮力扭著肩膀,甩開他的手。

他鬆開手,黯然垂下眼眸,又回複了冷清生硬的口吻,“說不得隨時要赴死的,我怎能帶著你一同去。”隨手將手中的軍靴扔在她的腳邊。

她憤然斜睨了他一眼,抓過革靴,麻利地換過,站起身拍拍衣袍,便徑直往李世民練兵的場子去,走了兩步,回頭見他還杵在原地,她原想說“你若不在,我便是偏安餘杭,亦不會獨活”,轉念又覺大戰在即,這話也好,意思也罷,皆透著不吉利,便將話壓在了喉嚨裏未說出來。

未等穆清行到練兵的場邊,已見李世民從那頭策馬過來,奔馳到她跟前時,稍帶了韁繩,側身道:“速回我營帳,雲將軍將至。”

穆清充扮的是李世民的親隨,按說此時雲定興要往他營帳內去,她本該避開,以防遭人覺察有女子混在軍營中。隻是李世民素來偏重於她夫婦二人,從不介懷她僅一介女流,此刻喚她回帳,必是有緊要事,要她同在側旁聽著。

她回身快步往回走,不想卻與杜如晦同時到達營帳門口,兩人皆怒氣未消,在營帳門前僵對了一息,杜如晦灼灼盯了她一眼,她則低頭隻當不見。直到李世民在內裏疑道:“怎不進來?”杜如晦方側開身,她甩開手,理所應當地邁步入內。

不多時,一名中等身形的戎裝大將大喇喇地直衝入營帳。穆清立在李世民身後,抬眼去瞧,隻見他年近花甲,半白的胡須在下巴上尖尖翹起,眼睛四處流轉,極是不安分的模樣,饒是眼下軍情緊急,入門仍先四下顧盼。

穆清在心腹內暗自揣測,此人瞧著心術不正,擅營旁門左道,這左屯衛大將軍的職銜,怕是靠著裙帶,或是溜須拍馬投其所好而來的。所幸看他膽色欠缺,倒不至於惹下甚麼禍害來,若是個好擺弄的,便也省事不少。

李世民笑著起身執了晚輩禮,杜如晦亦照著作了禮,兩人請這位雲將軍入上座,他卻也不肯入座,隻立在帳中,急道:“方才突厥人又攻了一次雁門,雖未攻破,畢竟城內已堅守半月,或再經不得下一次的強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