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絕境了,穆清靜頓了良久,不能出聲,毫無動作,握著拳頭,指甲深深摳進自己的手掌心中,也未覺疼痛。
阿達不知何時登上的石階,在她身旁沉聲低語,“娘子莫怕,大不了阿達拚了命護著娘子出城躲避。”
穆清緩緩地向他轉過頭去,木然瞧了他半刻,垂下眼眸來,“咱們這幾人出逃容易,可這滿城的婦孺百姓,落入突厥兵手中,可還有活命?”
阿達一時語塞,隻垂手立在她身側,亦不作聲。整個宅院中,便隻聽聞鄭氏姊妹二人的啜泣,抽抽搭搭,連綿不絕。穆清聽得心頭如長了亂草一般,恨不能盡數拔除了去,她扭臉斷然向二人道:“莫哭了,哭有何用?眼下鎮定些,想著法子避禍渡劫方是正經。”
“長孫夫人吩咐,還請顧夫人盡快隨小人回府計議。”兩名府兵中的一名跨前一步,抱拳躬身請道:“已備著車來,正在貴府門前停候。”
穆清長籲一聲,點點頭,向前邁了兩步,又停下腳,回頭道:“二位夫人可要同我齊往?”
鄭官意先醒過神智來,慌忙站立起身,掖去麵上橫流的眼淚,連連點頭,又伸手去攙扶她妹子。
穆清不再管顧這二人,提起裙裾,快步走向大門口,利落上車。
馬車一路左突右閃,直奔太守府,顛得穆清不得不緊抓車頂上懸下的絲絛抓手,一路聽著阿柳的驚呼。
長孫氏在太守府的二門處來來回回地走動,不時打發身邊侍婢出去探望,直到馬車出現在大道那頭,隱約可見,她才停住了來回晃動的身形,提步迎了出去。
“顧姊姊。”長孫氏眼眶底下一片紅腫,見著穆清竟如見了救兵似的,此刻已全忘了之前深感興趣的,有關杜如晦同她究竟有無名分的逸聞,帶著哭腔便上前來拉她的手。
“咱們裏頭說話。”穆清回頭望了望跟在後頭的鄭氏姊妹,此時已全然無心同她們糾纏,亦不願她們在眼前晃動,便指了一名侍婢,“二位夫人受了驚嚇,且帶她們回屋歇著,無事莫要出來轉。”
那鄭官意止住了眼淚,腦中一時間閃現好幾個念頭來。此前她隻聽聞說穆清非同一般女子,究竟怎的不同,卻未嚐有人詳述過,現看來,此話倒是不假,若非如此,緊要關頭,長孫氏如何隻向她討主意。
緊接而來的,便是一陣恐慌,鄭官意暗自猜度,依照她那意思,竟像是要侍婢禁錮了她們似的,難不成,難不成是要撇開她們姊妹,自逃出城去?
當下她硬起頭皮,上前關切道:“並不礙的。如今府中也就咱們幾個婦道人家,既出了這樣大的事,大夥兒一處商議著,多一個人,興許能多一個主意。”
既不添亂,穆清與長孫氏也無甚心思與她多費口舌,遂四人一同往屋中走去。穆清邊走邊問:“四郎押糧,可曾歸來?”
“不曾。”長孫氏道。
“晉陽城中的不過留了三二百的兵卒,若要開戰,無疑是以卵擊石,拿了那三二百條性命填刀頭。”
長孫氏停下腳步,“顧姊姊的意思是……棄城?”
鄭官意的心口一緊,暗暗慶幸,虧得厚起臉皮跟了來,這二人果真有這念頭。故腳下又邁進一步,隨得更緊了些,一顆心全懸在了前麵說話人的身上。
穆清甫跨進屋內,聽了這話,亦停下腳,極是認真地瞧著長孫氏,“夫人切不能起這念頭。城中壯勇多隨李公出征,他們慨然將性命連同家小交托於李家,性命既已付與李公,家小自是指望著夫人庇護。夫人萬要替將士們,替李公,更是替二郎護住全城的婦孺百姓。”
長孫氏低頭絞扭著手指,龐大無形的暗影沉沉地壓在她的肩背上,她無力托舉,卻撒不開手。“我要怎樣做?顧姊姊,我……我當真做不到。為今之計,不過是祈求汾水大潮不退,阻橫劉武周與突厥的進犯罷了。”
“汾水大潮能捱幾日?說退便退了。”穆清扶著桌案坐下,凝眉搖頭。
長孫氏的眼睛突然亮了幾分,一絲希望油然而生,“我已派人飛騎去攆二郎他們,想來他們此刻應還滯留賈胡堡……”
她不說這話尚好,此話一出,穆清險些沒栽倒在地,她顧不上向長孫氏解釋,扯過一名侍婢,“快去將我那車夫喚進來。”
侍婢呆愣地看看長孫氏,有些不知所措。“快去!”穆清厲聲催促,侍婢冷不防一驚,撒開腿便往外去喚阿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