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鄭官意不由亦被唬了一跳,心說,這顧七娘使喚起太守府的侍婢,直當是自家的,虧得長孫氏竟能容她。她轉臉去看長孫氏的神情,倒並不在意的樣子,隻是吃驚地半張了口,瞧著穆清發愣。
穆清差走了侍婢,方向長孫氏道:“若教軍中將士知曉,個個皆掛礙家人,無心應戰,軍心潰散。李公倘再引兵退回晉陽,勤王之征,便到此為止。李公也好,兵將也好,想要再振起雄心,卻再不能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便是這個理兒。”
鄭氏姊妹聽得懵懵懂懂,互望一眼,估摸著這話大約同她們二人並無多大聯係,便放在一邊,不作計較。
長孫氏的眼睛倏地睜大,抬手一拍自己的額頭,悔道:“我一時急糊塗了,竟未想到這一層……”
正說著,阿達隨著那名侍婢快步進屋,方要行禮,穆清一麵抬掌製住,一麵急切地直起身子,“莫行虛禮,快挑上一匹良馬,將太守府的信使追回來。即刻便去,快。”
阿達猶豫地看看她,立在原地並不挪動,穆清歎了一聲,擺擺手,“茲事體大,除你之外,指望不上旁人,且不必顧慮我,誤了大事,連同我在內,任誰都好不了。”
阿達再不猶豫,二話不說,便要出屋子。“且慢。”長孫氏在他身後喚道:“且駐一駐。”言畢她招過侍婢,低聲同她說了幾句。侍婢提起裙裾,疾步出了屋子,半刻功夫,手捧著一柄寬刀進來。
“外頭大亂,縱有一副好身手,也少不得一兩件兵刃傍身。”長孫氏指著那寬刀,向侍婢揮了揮手,示意她送至阿達手中,“這柄寬刀原是我父親的佩刀,雖非出自名家之手,卻也是萬中難覓一件的利刃,自父親離世,許久未出鞘,今贈了你也不辱沒了它。快收好了便動身罷。”
阿達接過寬刀,捧著向長孫氏躬身一禮,轉身要走。穆清盯著他手中的寬刀,腦中猛然閃過一道靈光,似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記暴栗,一下跳起來。“阿達,阿達。”她忙出聲截住他,阿達再次頓下腳步,又回到屋中。
“倘或追不上,也莫回頭,直往大軍中去尋二郎與克明,見著他便說,我的意思,雖不敢十足把握,卻有計能竭力一試,或能退敵,莫要撤軍回晉陽來,千萬千萬。”
阿達應了一聲,便提著寬刀,大步跑出去。
“顧姊姊有法兒?”長孫氏燃起全部的希望,傾身問向她。
穆清將她上上下下地仔細瞧了兩圈,也向她傾過身,直望進她的目珠內,“除去那柄寬刀,長孫將軍可還有甚麼遺物在夫人身邊?”
長孫氏臉上的希望瞬間被一種說不明的奇怪神色替下,似是躲躲閃閃,明滅不定。連一邊鄭氏姊妹的目光也教她的怪異吸引了來。
穆清見她這般形景,料定必有極其重要,她又不願輕易示人的物件在手,登時心下定了一半,倒也不催促她,隻隨她自去躊躇。
過了好半晌,長孫氏才定定地點了下頭,自貼身處摸出一支精巧的銀鑰,招過方才去取寬刀的那名侍婢,將銀鑰遞予她。
那侍婢去了一炷香的功夫,捧著一隻小木匣子進來,小心端穩地將那隻小木匣置於長孫氏麵前的桌案上。
眾人的眼光皆聚攏在這隻木匣上,但見長孫氏輕輕拂去匣上的浮塵,拔下發間一支細巧的簪子,以簪子尖仔細挑弄了幾下匣子上的小鎖,去了小鎖,匣子於眾人矚目下被緩緩揭開,一卷微黃的布帛正安靜地躺在匣中,毫不起眼,又教人覺著它光芒四射。
長孫氏撮起指尖,拈起這卷布帛,緩緩展開,捧著它親手送至穆清麵前。穆清低頭瞧去,這原該是一塊細白絹布,上頭紅黃淺褐的沾染了大片漬痕,還有工筆細字在上頭,經了些年歲,字跡微微有些化開,與黃褐溶在一處,字跡卻仍明了可辨。
穆清雙手接捧過,一目十行地閱看下來,越看越驚,她忍不住抬頭驚異地看看長孫氏,長孫氏凝重地點了一下頭,“這是父親在世時,替我備下的嫁奩,父親曾說,它價堪半壁江山。”
鄭氏姊妹一齊瞪大了眼,投望向穆清手中半舊的布帛,並不十分相信。穆清卻低頭將那上頭的細字用心又看了一遍,目光在“阿史那染幹”幾個字上凝結。
再抬頭時,她臉上蒙了一層不出所料的笑意,“長孫將軍先見,這歃血盟書,確抵半壁江山。”